王牙牙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基地里的人开始心照不宣地习惯于叫她“小陶夭”。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称呼,是她初战告捷,郑白衣轻轻对她说的。那时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并不清楚这样的称呼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她并不怎么熟悉陶夭,这位北区分部的副队长。她只知道她是一名出色的驾驶员,作战风格干脆利索,训练刻苦严谨,平时话也不多。王牙牙曾趁人不注意,偷偷趴在监控室的门缝口短暂地看过一次陶夭的作战实况,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一击斩杀得毫不拖泥带水。
被人们冠以这样优秀战士后继者的称号,让王牙牙无所适从。她并不觉得自己初战表现得多么出色,甚至可以说算得上狼狈得苟延残喘。鹏号几乎报废,自己失去意识,最后还是靠方卿的支援。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叫我?”有一次训练结束后,她这样问沈沛。那时她腿上还没有彻底痊愈,却实在不忍心辜负如此称谓,只能努力学着陶夭的姿态强撑着站起来。
对此,沈沛反而没有多加干涉。他只在数据报告面前挑挑眉,说过一次:“没必要这么拼命吧?”
王牙牙还是不理解:“我和副队长,到底哪里像了?”
“长得像吧可能。”
“沈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
沈沛啪地一声合上报告,低头看着她:“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我和副队长也不熟悉,我甚至和她的药剂师都不熟悉,我有什么办法。”
“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酸。”
“我太酸了我。我想和叶梦熟悉啊。”
后来沈沛便扯开了话题,自怨自艾地嘀咕为什么自己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和叶梦从属一个部门的同事结果别说进展了,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王牙牙还是没有得到她等着的答案。但她知道,她只有更加拼命,更加迅速地让自己成为陶夭那样的战士,才能继续在这个基地立足。
从小生长如此的少女是很敏感的。她明白,当你辜负了绝大多数人的期待,他们会把你逼上更高的悬崖。
无路可退。身后依然无路可退。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的头发确实长长了?”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沈沛叼着勺子眯着眼睛,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王牙牙。
“是稍微长了一点。”王牙牙说,“我是想稍微留长一点点。”
“像你哥哥那么长吗?”
“才不会,那样很娘哎。”
王一一啪地一声摔下筷子:“怎么说话呢你,知不知道成熟的男人味是无论多长的头发都遮挡不住的。”
沈沛及时制止了双胞胎的就地开练:“那你怎么突然决定要留长了?”
王牙牙没说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喝着汤,整个脸埋进碗里,只把头顶支棱起来的几根软软的头毛露出来给沈沛看。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嗯……也不会留很长,副队长的头发,也不算很长。”
沈沛咽下最后一口牛排,没有发表过多的言论。他把目光转向王一一:“那你要把头发剪短吗?”
“我干嘛要剪短?”王一一撅起嘴,朝垂在眼前的一缕发丝吹了口气,把它吹开。“我就乐意这么留着,我才懒得剪呢。”
这一次,沈沛微微挑起嘴角,在心里笑了笑。
那天晚上,结束工作之后,他去了王牙牙的宿舍。女孩子刚洗了澡,穿着运动服,头发还没吹干。略长的发丝贴着柔软的脸侧,不再像以前一样贴着头皮很快就会被风干。
“有事吗?”她问着,侧身为沈沛让出门口。
沈沛站着没动。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你……最近觉得开心吗?”
“开心?”王牙牙歪着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有了精神榜样嘛毕竟,副队长那样的。”
“我没有把副队长当作榜样。”王牙牙低下头,轻轻地说,“我做不到像她那么优秀。”
沈沛停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做了吧。”
“不行!”王牙牙抬起头,有点激烈地说,“不行,我没有别的办法,哪怕做不到像她那么好,我也必须努力朝她靠近才行!”
“那你最近有和她说过话吗?”
“……没有。”
“那你之前和她聊过天吗?”
“……也没有。”
“那你知道她喜欢吃的东西爱看的书到底喜不喜欢咱们的队长之前有过几个男朋友和叶梦的关系怎么样知不知道叶梦喜欢吃的东西看的书之前有过几个男朋友吗?”
“……沈沛,你疯了吗?”
沈沛咳了一声,摆正脸色:“那你为什么不先找她聊聊呢?随便聊聊,哪怕问问她饿不饿之类的。”
王牙牙犹豫着:“我不敢啊。她平时和谁都不怎么说话的。”
“我的意思就是这个。”沈沛叹了口气,“连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就不要想着成为第二个她了。你根本不了解她,反过来想想,又有几个人了解你呢?”
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小盒巧克力,递给王牙牙:“你现在才多大,不要苛责自己太多。吃点甜的东西,开心点吧。”
“哇!”王牙牙的眼睛亮了起来。沈沛的这个举动很罕见。平时为了严格规范他们的训练,不让驾驶员的大脑受到多余的刺激干扰,他一般是禁止双胞胎吃巧克力和咖啡制品的。“我可以自己全吃了吗!”
“随便。”沈沛摆了下手,算作晚安告别。“睡前记得刷牙。”
他往宿舍的方向走着,刚好碰到晚上加练结束回来的穆槿。两个人打了声招呼,穆槿朝他笑了笑:“正好你在,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
“明天送到我实验室不行吗。”沈沛抱怨,“很晚了,想回去睡觉啊。”
“是你喜欢的东西。”穆槿说这,一把扯过他的胳膊拖着他就往自己宿舍走。驾驶员的力气很大,沈沛直接放弃了反抗,步履沉重。
他很不满意。最近这段时间为了双胞胎劳心劳力,提前体验了一把当爹的感觉,想他自己也不过是个还不满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就有了两个青春期都要过完了的拖油瓶。如今穆槿还不让他睡觉,他不禁心生悲凉。
不知道普通的药剂师的生活是怎么样的,那种只需要负责一个驾驶员的那种药剂师,他们的人生,一定很幸福快乐吧。
沈沛想起远在北美的秦暮歌。他只需要负责一个五号,就忙得天天骂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站在穆槿宿舍门口,穆槿把两个保温饭盒递给他:“朱颜特地给你做的水饺和肉饼,你自己回去煮煮加热就能吃。”
“哇!”沈沛的眼睛亮了起来。朱颜实在太好了,比穆槿好一百倍。“什么馅儿的?”
“肉馅吧,具体不知道,没问。”穆槿挠挠头,“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沈沛抱着饭盒,一反之前不耐烦的态度,开始在穆槿宿舍门口磨蹭:“那啥,我那屋你也知道,里面啥都没有,我看你宿舍里什么东西都挺全的。”
穆槿侧身让道:“那你自己进来热了吃吧。”
“我是说你能不能帮我热好了送我那屋去。”
“想得美!”
*
“新年舞会?”沈沛坐在桌前,嘴里塞了两个水饺,话说得模模糊糊。“什么舞会?”
“你说什么!”正在卫生间冲澡的穆槿大声回着,“我听不见!”
沈沛咽了食物,大声吼回去:“我说!你刚才说的什么舞会!”
“新年舞会!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我知道我还问你!”沈沛翻了个白眼,心想穆槿这个人脑子怎么搞的,反应迟钝啊,明天自己得给他拍个图看看。这样想着又吞了个饺子。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穆槿披着睡袍擦着头发走出来:“快到年底里,总部会邀请每个基地的负责人去中央市参加新年舞会。说是庆祝犒劳,其实你懂的吧。最近几年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中央市也在努力维稳。”
沈沛点点头:“那咱们这里就是队长和副队长去咯?”
“副队长那个人你也知道吧,根本不屑于去掺和这种场合。一般来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队长带着叶梦出席,副队长留在基地值班,所以我们的工作也会变得很忙。”穆槿笑眯眯地说。“尤其今年你来了,你会更忙。”
“……为什么?”
“队长不在,副队长就要负责守卫两扇门。以前的情况更糟,驾驶员突然牺牲,后备人员补充不及时,同时守护三扇门的时候也是有的。你也看到了,每扇门后的环境都不一样,在不熟悉的环境中作战是很艰难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很钦佩她。”
穆槿叹了口气,接着说:“一旦在这种特殊时刻出现战况,副队长直接进入战场,正常情况下还好说,回来后她不太需要药剂师的协助。如果是在陌生环境内作战,大脑出现异常波动,叶梦又不在,替补药剂师损失也很大,如今你来了,基地终于可以止损了。”
“我现在心中有很多的粗俗词语想要喷薄而出,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你还是憋着吧。天将降大任,你忍着吧。”
“叶梦也留下不就行了吗!”沈沛忍不住。他虽然觉得自己挺喜欢叶梦的,但是如今让自己以一当百变肉盾,他再多的喜欢也顶不住啊。
“不行的。”穆槿笑着说。“留在基地守护两扇门也好,去到中央市参加舞会也好,这两者的危险程度孰高孰低,都说不好。基地里的核心成员就这么几个人,女性更少。参加舞会,在那种复杂头痛的权力中心,一定要有叶梦这样的人在旁边帮助队长的。”
他拉了把椅子坐到沈沛旁边:“你在北美的时候,那边难道没有在新年举行过这种活动吗?”
水饺是已经吃完了。沈沛举着啃了一半的肉饼抬着头想了想。在北美那几年,过年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泡在实验室里和数据论文泡面和数不清的大脑标本一起跨年的。
“没有。”他很负责地回答道。
他又问:“就算今年队长带着叶梦去参加了,也不一定就这么倒霉赶这两天遇到攻击吧?”
穆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问我呐?你应该去问入侵种吧?”
沈沛撇了撇嘴,目光扫过穆槿露出来的脖颈:“项链挺好看的,之前没见过啊。”
是一根银色的项链,坠着一个精巧的倒十字架。穆槿笑了笑:“之前都是戴在衣服里面的么。”
“看不出来啊,还挺讲究。”沈沛把咬了一口肉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会戴这种项链呢,你?”
“朱颜送的。”穆槿说着,语气温柔。“刚当上驾驶员那年的生日礼物。”
“这样啊。”沈沛将剩下的肉饼塞进嘴里,耸了耸肩。“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