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是片刻,她眉间的疑惑收敛起来,淡笑着摇了摇头,低头轻轻地抚平了裙角的褶皱,冰凉凉的视线才重新落在苏江宁身上,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妩媚娇柔:“殿下狼子野心,洛樱不敢苟同。”
“你……”苏江宁震惊地瞪大了眼眸。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说他狼子野心。东郡国皇帝突疾,都城中局势复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之间就可以是血雨风腥,后宫妃子和朝中重臣都开始择情站队,与他争夺王位最大的弊害就是父王宠信的三阿哥,其身后有手握重权的娘家万贵妃的扶持。
而他,皇后早逝,他能在这东宫坐稳的每一天,除了他的舅公——年迈的丞相在后提点,每一步都是他提了刀,从染了血的尸体上走过来的,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等的不就是今天,东郡格局风云突变,不过一夕之间罢了。
他太渴望那个位子了,像年少时得不到的糖果,长大了就要把他放在手心,或珍惜或蹂躏。是可以掌握一切的权势感。
他与洛樱对视片刻,有些挫败的垂头,头痛的按揉着鼻翼两侧,“算了,你不懂也罢。”他知道,方才是他太急躁了,要慢慢来,不管是登基,还是征服一个女人。
洛樱的眼睑嘴角甚至连一丝牵动都没有,不过目光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冰凉,看他时有了一点怜惜。然后迎着他站直了身子,道:“如果殿下没有其他吩咐,洛樱先行告退。”
“去吧。”苏江宁依旧闭着眼揉捏鼻翼两侧的穴位,没再抬头看她,像赶飞虫那样掸了两下手。
“洛樱告辞。”她微微屈身,不做停留的朝门走去。
“等等……”苏江宁声音里有淡淡的疲惫。
洛樱闻声止步,微微偏头,等着他的下文。
“芷渊……我们何时动手?”苏江宁停止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那道窈窕的背影。
一直缩在小暗角,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湫时,甫一听到她此番来最想打听的消息,即刻凝神听着。
“太子对这敌国将军,可真是下了杀心呐……”洛樱冷漠一笑:“他就在棠华坞内,跑也跑不掉,你等我消息便是。”语罢,她面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然后不等苏江宁应答,再不回头的推门而出。
湫时眉头深蹙,对于此次下山需要渡化的劫难,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是像师兄们带回来的那些戏折子一样罢,朝代更迭,总要有人踏着未寒的尸骨,登上人世间最宝贵的王座,于是就有了权谋,心术,和算计。
那个芷渊,纵然再有机缘,大概也只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罢了。
湫时叹然,心上突然有些怜惜,毕竟是师父交代的任务,她还是要妥善完成,那个芷渊的安危,就由她来保护吧。不知为何,她想起方才二人提起的棠华坞,突然想起了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黑衣男人,一双眼眸浩瀚似星辰,却总带着利刃的男人。
不管了,湫时心想,虽然她一时找不到芷渊,但是依照刚刚这两人的密谈来看,似乎要择日对那芷渊下手,只要她好好的盯紧这二人,总能替芷渊渡化这道劫难的。
目的达成,湫时施施然起身,想到她来了也有一会儿,阿君还在戏场的瓦檐上等她,那袋糖炒栗子大概也吃的差不多了,于是化为一道烟尘,顺着门缝出了房间,临走前回头看了案几前那男子一眼,他静静的坐着,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半晌都未动弹。
世人因欲求而生,小人小欲,大人大欲,欲望越多,活的就越复杂牵强。凡间不比涪陵,但又比涪陵多了太多人情世故。
她出了门,在一个她认为极为安全又比较隐匿的地方落定,一挥衣袖便从烟尘的状态变了回来。再欲起身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自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她像与黑暗的墙壁融为一体,且将自己的气息隐藏的极好,湫时一时也没有发现。
“仙子留步。”那个人缓缓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是一点一点的从暗夜里凝聚的光点,然后慢慢凝成一个人形,每走一步,便凝实一分。
湫时闻声一惊,随后顿步回头,看着那人从浓稠的黑夜里不慌不忙地踱步出来。
自墙壁的阴影里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湫时终于看清了来人的容貌。并不是个陌生面孔,湫时威慑地眯了眼睛,正是今夜施展绝技之后又与东郡太子密谈的那位戏班班主。
果然不是什么平常人等,不似妖怪不似散魂,不成仙也并非魔,湫时阅历不足,一时看不出什么来,但已定论,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湫时站定,若是她现在化为原形,大抵可以看到她竖起的尾巴和藏在肉垫下的利爪。休岸时常说她在涪陵将养,无忧无虑没有天敌,猫的天性都快被磨灭了,其实不然,湫时还在涪陵山底当游魂的时候,练出的本事可不止一星半点,只不过在涪陵的这些日子太过舒适,也不便施展出来而已。
“你在密室就已经发现我罢,又在这等我已久,所为何事?”湫时唇角带笑,端端正正的站好,那双灵动的杏眼在外人看来天真又好奇,她心里有讶异和防备,却未表现出来,只作往常与人交谈一般。休岸说过,涪陵弟子,从未在气势上输过,湫时谨记不忘。
洛樱未料到她会这般淡然,反而流露出些讶异,然后很快的压了下去,牵出丝笑来:“仙子慧智,不过我以为仙界的仙人大抵正直,不想也会做出像凡人那般去听墙根的事情。”她始终看着湫时,眼神里有淡淡的奚落。
“我自小顽劣,没有习得那般好品性,不过如此,也不会做出害人的勾当。”湫时明白这是讽刺她方才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心里嗤笑,脸上依旧不为所动,眼里还多了几分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