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吃到枣糕的时候,我很小,非常小。
那个时候我爸我妈都还在,他们有一次带我去了县城,县城可大了,有好多车跟人。那个时候我爸我妈生活变得拮据起来,原因当时我还不太清楚,只记得他们是要卖了我家那辆刮痕很少的白色小轿车。小轿车上还藏有我摘的小朵野桔梗花,卖车的时候那朵花还没干,散发着淡淡清香。
那个时候我们走进了一家市场,市场人特别多,市场顶上是敞篷的,但好像还能听得到回声。就在我妈妈挑西红柿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香气,很香很香,比桔梗花还要香,丝丝绕绕地牵引着我。我妈看见了没说什么,牵着我的手走到了那里,那里我看见系着发黄围裙红枣脸的女人端着一大笼香喷喷的糕点放到摊上,香气特别吸引人。
我永远难以忘记她那句:“没关系,不要你三块五,两块就够了。”
两块钱,两块橡皮的钱,两本作业本的钱,四支铅笔的钱,换来了四块热气腾腾的枣糕。
枣糕可香了。
再后来,后来我爸我妈还有我未出生的弟弟妹妹离开了,永远的。亲戚们在分完遗产后也走了,我成了村里人的笑柄。只有一个瞎了眼衣服破破烂烂的老爷爷会把他的食物分给我一点,即便那是他儿媳妇给他的唯一一碗热粥。
热粥塞了枣,是他孙子不要的。
那是我第二次吃到整颗枣,我记得很清楚,还记的干瘪的枣子含在嘴里一直没舍得咬下去的感觉。
太清楚了。
往后,我去县城了。正赶上考中考,中考一结束回山头,就听见同村的人说。
那瞎了眼的老爷爷受了风寒,死了。
看了看还剩的钱,我用它买了两斤枣糕,满满当当,还热乎乎的,馋的很,却没好意思吃。以至于没钱坐车回村,我就徒步走上去,怕枣糕凉,就放怀里一路捂着,走到山头都从黑发亮了我才到村门口。没急着回房子那,我先去他们说的老爷爷坟头那看了看,没看见坟头,就回去老爷爷时常坐在的那块地方,把枣糕一股脑地放上去了。
枣糕可香可甜了,老爷爷一辈子那么苦,得吃点好的。
再往后,往后在聚会上,我听人说那堆枣糕被经常缠着我吐舌头的土狗阿黄给吃了,阿黄又被一家卖狗肉的黑心贩子给宰完放热锅里炖了。
到现在,我吃着还是那么便宜的枣糕,不怎么干净,就是很香甜,很香很香。
然后我对面的小丫头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令风云变色,哭得我都怕她美瞳进去了。
“不是吧。”,我扫了眼她,“你哭……你干什么偷窥的记忆!”
“呜哇,我也不是故意的,哇啊。”,她打了个哭嗝,“早知道我就不看了。”
“哭个屁,我这不好好的么。”,我敲了敲她的脑壳,从手边抽了张纸帮她擦干净眼泪,“再说了,我的记忆有那么让你想哭么。”
我自己都没哭好不好。
“我……”,她哽咽地说,“原本没有的,我多想想就想哭了。”
嚯,原来还是自我感动的。
莫名其妙地,我感觉有点挫败。
“得了,不说这个了。不论你看到的是哪个片段,你都不能将它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在内。别那么看我,我真的不想知道让你感动自己成这幅模样的记忆是哪段。”,我对她说,“话又说回来,希欧……你的美人哥哥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什么?”,伊文婕琳看我,“你是指什么吗?”
若把原来我见到的希欧多尔形容一下,那就是颗干瘪的枸杞,干瘪到跟颗籽一样。但要形容我面前除了发色和瞳色以外毫无相似之处的人,那就是颗已经用沸水泡发了的枸杞,甚至还有点圆润,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我亲眼确定,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泡发了?”,我戳了戳他的手臂,针孔里没冒出水泡来,“也不是啊。”
“想什么呢。”,这回是伊文婕琳拍了拍我的脑壳,“这是我的能力。”
“什么?”
“我能够将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也就是你们说的回溯魔法吧。”,伊文婕琳洋洋自得地说,“想来这魔法没多少人会,这能够证明我不是一般人了吧。”
回溯魔法?我的指尖顿了顿,那岂不是意味着……“你的魔法是仅限于身体上的么?”我问伊文婕琳,伊文婕琳呛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目前为止,我唯一的实验对象就是美人哥哥了。”
这样啊,那倒不是什么难事。“来试试我吧。”,我把右臂递给她,“我的右臂的骨头断了,麻烦你来帮我用回溯魔法接上去,我试试能不能修复记忆。”我将手递到她手上,伊文婕琳似乎也很想试探自己的实力故而点头接过,她闭眼,我能感觉到一股温和而又平稳的灵力从血流中游走全身上下。
红绿的霓虹灯,金属的车牌,注射器,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各色各样钞票和金属块。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从没来想到过我已经算是遗失的记忆会是那样的混乱,我过了脑海的可能不外乎是那种不良混混之类的,人人都有青春期,这没什么过分的。然而我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灵力撤出我体内,伊文婕琳略微冰冷的指尖离开了我的掌心,我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周遭的一切变化,却沉溺于过去的记忆中无可自拔。
回想起来就感觉反胃。
那种感觉,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可腻歪人。
“醒醒,嘿,醒醒!”,耳光扇醒了我,谢谢她,我的脸颊还是火辣辣的,“嘿!我救了你一命,你却想害我!”
听见她的尖叫,我这才把袖剑收回袖子里。没缓过神,我眨了眨眼,极其缓慢地开始意识到我到底做了什么,立刻从她身上翻身下去。虽然还是个小孩,可我瞬间被冲上脑的愧疚感所吞没,站在远处局促不安地扯了扯领结。
“对不起。”,我纠结着说,“我……我刚才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知道,没事,我……”
“你又看见了?天,怪不得。”,我转身恼怒地踱步,“你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呢?嗯哼?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就差点因为这个杀了你!”
“我只是……不对。”,伊文婕琳眯起眼说道,“明明我是受害者,为什么你这么嚣张,哈?”
“够了!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有过多的交谈了,现在停止!”,我对她吼道,即后意识到我的情绪逐渐不受我大脑的支配,于是我放缓了语气,道歉,“抱歉,我的情绪不怎么好,对不起……我真的……有点控制不了自己了。答应我,如果我一旦出现异常……嗯呣,也别杀了我吧,就把我给打到没有暂时行动力就行,让我冷静冷静。”
我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情绪失控我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当然,明显被我情绪吓到的小丫头这才缓过来,点点头,厥后又不可一世地扬了扬下巴。“我知道了。”,她紧接着又说道,“我应允你的请求。”她跳下床,蜡烛我的手,我没能甩开她,后者皱着眉把我拉住,丝丝绕绕的灵力再次缠上我。
“这次我不会看你的记忆了。”,她无力地说,“老天,刚才也不是我想看的,都是被迫看到的。而且你感觉到了么,你的右手已经被我治好了,你应该谢谢我,而不是用剑尖抵着我的喉咙!”
“对不起。”,使我安心的灵力包裹着我,“我知道错了。”
这的确是我的错,不否认。
“嗯哼,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伊文婕琳如此说,指尖撤离,我的呼吸频率和心跳逐步重归稳定。
“那么希欧多尔——也就是你的美人哥哥——他是怎么回事。”,我走到希欧多尔的身边,翻过他的手臂,让伊文婕琳看清他手臂上的针孔,“按理来说这些不也该消失的么?”
“我不知道。”,伊文婕琳说,“但我能跟你保证,我绝对,绝对没有碰美人哥哥的记忆。”
听到她这句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只是敷衍的答应着。“是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么。”,我再次打量希欧多尔,“你要偷窥了他的记忆就不会这样了,我也不会见到你了。”再三审量,我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能说除了变成年轻模样这匪夷所思的一点后都很正常。
“听起来。”,小丫头凑近我,小心地询问我,“你好像跟他很熟悉。”
像是生怕我不知道说的是谁似的,她指了指希欧多尔。
“哈?”,我抿唇,“称不上吧,见过几面,一起待过一些时光,应该算是认识。”
“那——”
她张了张嘴又要说,此时我想起个问题,在她说出主要组成句子的单词以前问道。“说起来。”,我疑问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姓氏呢……等等,我是指最主要的那个,你别罗列一大堆给我。”听到我说这句话,显然,这句话的工作量对于她而言有点困难了。伊文婕琳蹙眉嘟囔着,看着我特别想对她说那你还是把那长到说三天的一串毫无意义可言的姓氏说出来吧,末了她在我以先说。
“朗。”,她说,“这是那个抚养我的男人的姓氏,我觉得我应该是要跟他一个姓氏的。”
“朗?还有那个男人?”,我诧异地问她说,“那是谁?”
“那是救了我并且抚养我的人,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养父。”,她深呼吸,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可好了。身高倒是蛮高的,大概要跟美人哥哥差不多。长得很好看,像是雕塑家最出名且精雕细琢的石像,头发不算长,软软的,发色暖暖的,手也暖暖的。经常冷着张扑克脸,眼神却可温柔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说得我发晕,仍然从中提取出些主要的信息点。捡到她抚养到大且起名字的男人是姓朗,名字叫什么不知道。对于他长得好不好看我有待质疑,看起来挺冷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面瘫就是耍帅,但耐不住人性格温柔,还开发了伊文婕琳的灵力与天赋,并且经常给伊文婕琳说些塑造了如今的她的话。总结下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揉了揉太阳穴,苦恼地如是想,都是些什么玩意,没一个能用的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