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回戴枢暂住裴府后,就再也没说过什么关乎于他身份的事情了。裴老爷子对戴枢毫无太大反应,就当他是个普通的病患,该吃吃该喝喝,连药都少不了戴枢的。就当多个吃白饭的,裴雅儒轻笑,我家当时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
那年裴府家有金枝玉叶成双,裴雅儒原本有两个妹妹。一个是父亲的妾生的,叫做裴画扇;一个是他的胞妹,叫做裴疏影。裴雅儒不是个不明事理的孩子,他能明白,也自然能以平等的爱去爱他的妹妹,尤其是裴画扇。裴画扇年幼丧母,自此少言寡语,没少受他人欺负。即便裴画扇的妈,何碧琴姨娘与他并无任何关系,裴雅儒依旧会护住她跟裴疏影长大。
因受到裴雅儒耳濡目染的关系,裴疏影从小就对于阶级层次没什么概念,仍旧经常跟裴雅儒一起端着堆积成小山堆的糕点跑去找裴画扇。裴画扇原本还扭扭捏捏的,秉着嫡庶有别不乐意心领他们的好意。最后实在拗不过裴雅儒,再加上裴疏影充满奶香的软磨硬泡,她只能面带犹豫地取走裴雅儒跟裴疏影给予的“好意”。
这就相当于裴雅儒借裴疏影的手给予裴画扇一根橄榄枝。裴画扇本来是没有资格去伸手拿的,但因为裴雅儒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强制性令裴画扇握住橄榄枝,她便是握住了。
不得不说,裴雅儒这人有毒。因为长期跟他厮混在一起,导致连带着裴画扇也逐渐辨别不出界限了。那些年好巧不巧,裴府迎来了戴枢,戴枢特别好说话,长得还不赖,属于那种看第一眼就会心生好感的鲛人。由此他们仅限三人的玩闹团体里夹杂了戴枢这个大人,戴枢也不介意,经常随他们往水榭跑,讲些南海的故事。
那时,戴枢常说。“我也是有个孩子的父亲……他要比你大点。”,戴枢歪头想了想,“或许不止一点……可惜了,我没有看着他长大。不过有天下人看着他长大……也无所谓了。”他沉默片刻,此时的裴雅儒还没理解他的意思,只纳纳地看着他,打心底觉得戴枢很悲伤。于是朝他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微笑,随即因为嘴里呼呼漏风的关系,立刻闭嘴不语了。
戴枢出乎意料地看着他,兀自痴痴地笑开了。
“你可真是有意思……”他摇头浅笑。
打小裴雅儒就不知道“客气”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谢谢,很多人也这么夸奖我的。”他理所当然且在他眼里极为谦和地回答,而后戴枢笑得更欢了。
“诶,裴淳。”,戴枢垂眸,眸中蕴藏着波涛滚滚,“你知道……现如今丽饶的天子——但朝元,情况如何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裴雅儒自认为戴枢的问题侮辱了他的智商,“朝元天子少俊博才,怎会出事?再者又说了……”他瞟眼依靠木栏观天澜的戴枢,缓缓道:“南海不是正在发起政事说要造反么……你又关心此事有何居心?”
那年南海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主要是海域归属问题,丽饶之国因此与欧格登发起战争。再三挑衅后,丽饶之国国君下令吩咐鲛人们迅速彻底那特海域,抑或是逃到那特海域的深处,总之尽量避免正面接触到战争。而作为那特海域的亲王,戴枢带有张象征与丽饶之国不再相生战事且互相平等的签约重新踏上大陆的土地,为得就是令鲛人能够在九囿大陆完全以和平且自由的姿态存活。
而但朝元的父亲但丰年,也就是前前前先帝,原本是与鲛人交好,后来因为种种莫名其妙简直跟小孩子吵架的原因,导致他们之间决裂关系。也就因为这般令人无语的原因,鲛人方面已经很久没有拿平等条约来到丽饶之国了,基本上那特海域与丽饶之国已经算是一国两制的制度了。直到但丰年驾鹤西去,但朝元强行被扶持上位,双方的关系这才受到缓和,而欧格登此次却是给了鲛人一个机会,呆着尘封已久的平等条约来找但朝元签署。
“那但朝元……前前先帝跟戴枢是什么关系?”我机敏地从中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冲裴雅儒疑问道。
闻言裴雅儒少见地沉思不语,时间之长差点令我错认为他已经因不胜酒力的关系昏睡过去,连为他醒酒的凉水都已备好,裴雅儒才斟酌着说道。“大概是……”,他顿了顿,“大概是……前任国师与太子的关系?”他如此疑问道,也不知道是问谁的,反正句末语气是非常飘忽不定的。
“确定么?”我不禁困惑。
“史书记载,实打实地前任国师与太子。”,裴雅儒接下来的话却不似前言那般肯定了,“这只是职称的……剩下的我就不记得了。”
的确如此,毕竟裴雅儒这人见证了丽饶之国三大战役,四次动乱,五次反叛,经历的大事一件比一件惊人,甚至连九囿大陆三次混战就参与了两次。而且不止由于这些事把幼时记忆挤下去大半的关系,还有戴枢描述不清还不愿意讲述自己身份的原因。相传鲛人一向活得都很长,记忆却出奇的差,能被记住得多是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堪比自身安全才会被永远记住。
显然,有关于但丰年的事情明显不是这样的。
对于裴雅儒的跑题,我瞧眼面前醉意熏熏的人,不由地扶额。“他说他有个儿子。”我试图强调道,裴雅儒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应道。
“是——”,他晃荡着,险些跌下长椅坠入湖中,“是但朝元!”我本意扶住他的手被他这句话吓得差点直接收回来,就这么僵在半空,不上不下,感觉变扭极了。
此话随风声吹入耳畔,我无意识地拔高音调,不可置信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受到了极大地打击,“为什么会这样?按理来说不是……”我纠结到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裴雅儒瞟眼我,倒是痴痴的笑了。
酒杯倾向我,裴雅儒眼里满满当当的嘲讽。“看吧看吧。”,他晃晃悠悠地说道,“我就说么……我就说不止一个听见这话感到震惊的。”我赶忙上前几步扶住他,裴雅儒还在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着清酒。
讲道理,这种清酒在原来我全都当做是白开水喝得,裴雅儒怎么会醉到如此地步。我垂眸注视裴雅儒倚在木栏疯疯癫癫的模样,心道,怕是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吧。
冷风习习,吹得我清醒不少,我把裴雅儒安置好以后方去坐回原位。“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将桌上乱堆积的酒杯与酒壶收拾好,顺带侧目瞄眼对面的裴雅儒,不经意间还是出了声。
大抵是有听进去我所说的话,裴雅儒转换姿势正坐对我,自口腔发出咋舌声。“鲛人么……”,他扯了扯嘴角,“长得什么样我们互相心里都有数……”他说过后又迷迷瞪瞪地垂首睡下去了。
这些话一个比一个劲爆,在我心里仿佛如同玩扫雷游戏一般,扬起大片的烟灰。“我的天……”,我不禁捂脸,“不会吧……你可别骗我。”多少还是懂得的,只是实在不可置信罢了。
那边裴雅儒又在咋舌。“啧,骗你干什么……骗你对我能有什么极大的好处么?”,他梗脖子高声立下毒誓,“骗你我是小狗!”我觉得裴雅儒醉了,醉里胡诌信不得,刚架起他的胳膊,打算把这位在外面晾风的醉汉搬回卧房。没料到裴雅儒连忙制止我,嘴里还“嘟囔着我没醉,我没醉,骗你是小狗!”,说得好像我会信一样。
嘴里的人往往都很好忽悠。“那你就‘汪’一声给我听?”我向裴雅儒试探地问道,裴雅儒想都不想,果真就那么直白地冲我“汪”了一声,“汪”声清脆,荡起杯中阵阵涟漪。
没忍住,我笑了,裴雅儒由此恍然大悟,指着我的鼻尖,道。“你居然耍我!”他大声嚷嚷着,索性周围都没有别的游客或是住户在,我就靠在门柱旁边看他尽情放声嚷嚷。
还真应了那句“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的话。
……怎么感觉我这么恶呢。
抬眼正对上裴雅儒的双眸,而那双明眸正在无声地控诉我的过犯。“——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告诉你真相了!”他直嘟囔,我只好妥协,谁让我没料到裴雅儒最后根本就是个刚过三岁的稚童。
“看吧。”,他不爽地用气音说,“还是真相好用。”
其实吧,也不是多大点事。就但丰年盯上鲛人能够长活的基因,至于短时记忆他想用人类基因中和约莫可行,于是跟当时的国师戴枢商量过后,专门挑出时间于天哭殿碰面。到了天哭殿,戴枢自断一手交于但丰年手中,但丰年拿到手后融合类似于但漠创造但以理的古法,融合自己的血液,用积梦石制造出一个婴儿,那就是但朝元。后来因为种种我根本不想提及且简直跟幼稚园小班小孩闹变扭的理由,以他们俩为代表,鲛人跟大陆彻底闹掰了。
“你跟我在一起居然只是为了摸我的尾巴!”
“你跟我在一起居然只是为了吃蔬菜而不是虫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闹崩的理由特别傻不拉叽的缘故,诸如此类的争吵只多不少,简直跟到了幼儿园听小孩子们由于“你多看了她一眼”“而我去多看了你一眼”的原因在耳边开始围着它不断的叨叨叨般烦躁。令人哭笑不得,同样令人无言以对。明眼人都看得出当是双方并无太大隔阂,却不知是不是源于当时统治者就这么闹掰的,在这大环境下,不由地被同化至低龄。
反正关系不怎么好。
据说当时小鱼干都比白菜要贵。
经过若干年,但朝元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