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出乎我们的预料。
它动作迅速且敏捷,从灌木丛中飞快略过,树叶发出的声响极轻,甚至我们算是仅能听到我们踩在雪地上的吱呀声响。动作敏捷而有力,它还能短暂地凝聚灵力为己用,我整理出这些情报来,抹了把脸,眼角处细碎的伤口透着些许冷气。适当的压力会给予人好胜心,事实上,从现如今的情况这很适合我。我的指尖保留着灵力,紧盯着周遭的景物,试图从中察觉半块水色柔软的灰毛皮。
一指收,二指屈,三指——放。
灵力聚拢如刀状,压在扑向我的猎物的喉咙附近。
那是一头灰狼。
是匹孤狼。
周围除它外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足以令我警惕的气息,这就是证明,我还是蛮相信我所谓的第六感的。
那就和动物在危险前的自我感应一样准确。
撑在它鼻子上的左手略微从中流走部分灵力,手心湿漉漉的,是它所喷出的湿气。灵力丝丝绕绕,缠进灰狼的身体里,根据我曾学过的驯服灵兽的方法把灵力包裹住它的灵魂,以便于给予它短暂时间理解语言含义和说话的能力。
“嘿,嘿,老兄。”,我挣扎着说,“嘿,我想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它缓慢且惊诧地慢慢退步到不远处,灰绿色的双眸紧张又警惕地盯紧我,嘴角咧起露出犬牙牙根。“你做了什么。”,它压抑地低吼着,“你对我做了什么!”它,应该说他,他的声音听来颇为沙哑,是那种磨着沙流水的湿海绵。
“我什么都没做。”,我摊手,随即自行纠正道,“或许说,我只是做了些让你放松警惕且能够说话的机会。嘿!我们需要好好交流一下。”
“我为什么相信你。”,他咬着后槽牙,磨着犬齿说,“换个语气,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正说着,他的掌缝立刻伸出爪子,锐利并些许反光,威胁式地摩擦着雪面,留下几道明显的爪痕。
“你需要相信我。”,我说,“你身上沾染了我的气味,你不能再回狼群里了,不管你是不是狼王。”
爪子拉出串难听的声响。
“停下,停下!”,我捂着耳朵说,“好吧,你先听我说,我们来交换下情报。”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我低低地笑了,“事实上,我们没必要为彼此担心。”
“我们都是落单了的,不是么?”
这是实话,在没有地图的时候,我是不认路的。
方向感很好和有地图是两码事,这就跟一个人能读懂谱子和另一个人能弹钢琴的区别一样。
怎么会没差距呢?当然有差距。
你可以说前者会看谱子,甚至知道它们的音键在哪,但让他弹出来就有点着实为难人了。后者会弹钢琴,自然也知道谱子,虽然弹起来会有点难度,但总归要比只有谱子而不怎么会弹钢琴的人情况好多了。
事实上,此时我就属于前者。
开始反思我为什么会那么干脆答应下来伊文婕琳提出的三人分开寻找的建议并且说服希欧多尔了,他当时明明是唯一能够阻止我头脑发热的,却也兴致勃勃地被我们联合拉倒戈了。
我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故意就故意的吧。
“我们来好好聊聊?”,我倜然叹了声,悠悠地揉了揉太阳穴,“兴许我现在只能跟你说话了。”
这入眼望去茫茫一片白,植物大多还都是同种类的。抱歉,如今我连回去的路也识不得了。
毕竟我没想过这种情况,是我的错。
盘膝而坐,虽然我知道这样在灰狼面前太招摇且危险,然而尽管没多少,不过我确实感觉到他在让步。看得出来,他对我已经放松了大多警惕性,大概知道我于他而言没什么攻击性。即便这个结论很伤人很扎心,但没办法,谁叫这是事实。
“嘿,我有个建议。”,我说,“不如我们都先冷静下来,好好的聊一聊,也就是交换情报——看在我给你可以说话的能力上。”
他颔首,收起獠牙,仍旧紧绷着肌肉。
“我被流放过。”,我想了想,补充道,“是曾经。”
这是实话,即使过去老久了吧。
“我一个。”,他说,“我没有家人了。”
“我……我犯过打错,弥天大错。”,我垂眸说,“我现在唯一的血亲只有王牧尘,我已经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了。”
“哦——我想我知道了。”,他的肌肉稍微放松些许,“你还是很有名气的,我看见很多同类都在提起你。”
这么有名?都跨过了种族限制,我有些无语。
看来王牧尘是铁了心让我走上那条路,可惜了,我注定是不会那么做的。
“你叫什么?”我看向他。
“怀特。”,他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准确来说我并没有名字,可这的确是我的名字没错。”
“我迷路了,在这。”,我指了指一旁无辜的树,“原本计划是明天早上回家的,最近出事了。”
“什么事?”他下意识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听到熟悉的、从喉咙里压抑着发出的咕噜声,继而又说,“好吧,就是梦魇族的事情,这可不能再多说了。”
“我……我的家人和伙伴。”,他低头看着爪尖,“都被人类给猎杀了。”
“但你的名字是人类起的。”
“名字是人类起的又怎样?”,他愤慨地看着我,“那些人抹杀了我很多存在于世间的证据!他们杀掉我的亲友,就跟只是杀了一类饲养的肉质动物一样!”
“嘿,兄弟,冷静下来!”,我无形地伸出灵力触手,试图安抚他,“我不是杀了他们的其中之一,好吧?我只是单纯地想跟你聊聊。”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灵力真的便捷极了。
“抱歉,我对你无法放松了我全部的警惕。”,他的眼神略微柔软下来,“你真的很想我的一个儿子,最小的幺子,他生前就和你一般大。”
我想他指的应该是身体年龄。
“猎人?”,我看着他,“你们和人类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差的?”
“前段时间。”,他说,“前段时间,有几个猎人扛着步枪来到这里,打乱了这里的安宁。”
“对了。”,他看向我,“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对不起,让你剥开了伤疤和我说话啊。”,我说,“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只在这里会有盗猎者。人类大多时候并不想你想象的那般团结,没有点危险是不会凝聚在一起的。也就是说——”
“这是有目的的行为,可能不止在这里发生。”
“什么?”,他奇怪地看我,“你说的话有什么连接性吗?”
“没有,好吧,没有。”,我说,“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了,大概它们之间的确毫无关系。”
“你说,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打那么多的猎物。”
“活猎?”
“死猎。”
怀特颔首。
“那就奇怪了。”,我说,“原本还以为可以用驯养魔兽解释下。”
“你不知道吗?”,怀特趴下来,“我以为你们人类都是彼此知道要做什么的。”
“之前不说了么。”,我耸肩,“我也想那样,那样就不必掩藏那些不易言会的事情了,会轻松很多,也能把更多的责任交递给其他人。但是事实并不这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却有会团结在一起,那也只是暂时的。属于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谁也拿不走,只能说一句‘兄弟,辛苦啦’然后拍拍肩膀。最好的情况莫过于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哭完擦把眼泪吃着火锅唱着歌……说到这里,我想吃海底捞了。”
“海底捞?那是什么?啊,不对。”,他晃了晃脑袋,“我被你带偏了。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可能用于祭祀?我真的不知道。”,我摇头,“或是是用于祭祀吧?”
“什么祭祀?”他紧接着又问。
“你的问题有点多。”,我提醒道,“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他提着一口气,长呼,紧绷的肌肉放松陷入雪地内。“好吧。”,他这么说,“当然,是该你了。”他是这么说,语气颇为无奈。
“你现在有家可回吗?”,我小心翼翼地问,“我的意思是……”
“没有,嗯?”,他自鼻中发出声闷哼说道,“你打算干什么?”
“我想让你找个可以呆的地方。不论怎么说,还是因为人类才变成这样的,我也有错。”,我这么解释道,尽管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当然,你也可以当做没有听到好了。我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说的祭祀,是指以血液和生命为献祭的必要品,来祭献。斐波那契多,一般是作为赎罪和召唤,就这样。但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咬着后槽牙,“我只知道他们抹杀了很多无辜的生命。”
“嘿嘿,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无辜。”,我晃了晃脑袋,“从来没有。好了,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你是谁?”
“你知道的——”
“不。”,他说,“我是指你——你是谁?”
我沉默了,寻思到即便他知道这件事情,离开了我也说不出去,于是撕开那张纸窗户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我。”,我说,“王家先祖。”
“是你都遇见了我要提提服服地伏地叫声大爷的人物。”
“哦,原来是你。”,他继而说出我听过的第二句话,“你怎么混成现在这幅模样啦?”
怎么都先问这句话。
我有点苦恼,也有点烦躁,好像真的在反思为什么原本那般牛气轰轰,连史书上的栋梁之材见到我都要毕恭毕敬地道声“前辈”的人物,却变成如今这幅啥事都得靠人的地步了?这番思索,我不由得觉得这反差确实有点大。
“好吧,我也没办法。”,我说,“不过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沉默片刻,烈风吹动树冠,树叶混合雪落在地上。“是的。”,怀特挺立,朝我行了个不算标准的骑士礼,“谨遵指示。”他是这么说的。
总算能满足一下我可怜的自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