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察觉了这种弊端,两百多年坚持不加农业税。然而,每当战火燃起,百姓仍然不免经年累岁的徭役,把国库的钱全部拿出来,也不能满足所需的开支,谋臣们束手无策。
“粤逆起事,朝廷筹饷派兵,耗费几千万两银子,财源已经枯竭,所拨的钱财,只是公文上的数字,长久无法落实。大家都靠捐输,可是如今捐输也不灵了,只有靠厘金了。捐输和厘金两种办法,都起源于战国和秦汉时代。但比较起来,捐输是个笨拙的法子,朝廷卖官鬻爵,流弊很大,败坏了风气。何况与捐输比较起来,用商业税来供给军饷,是一种比较稳定的来源。商人做生意,手头比农民宽裕多了,让他们交一点税收,也算是官军收的保护费,不会伤他们的元气。
“穷苦百姓做小本生意可以免税。商人缴纳了厘金以后,会把税收转嫁到消费者头上,提高商品的售价,他们损失也不大。古往今来,商家卖货总有两种价格,交税的价格较高,不交税的价格较低,税收总会转嫁给买家。”
钱江这一番说词,有理有据,说得雷以心服口服。他的部队缺饷最为严重,户部拨给他的款项太少,请求增拨无门,他不能眼看着军士们饿死,情急之下,决定马上实施钱江所献的厘金法。他下令设立厘捐局,针对百货抽取税收,奏明专供本军之用。他首先在部队驻地仙女庙等镇的水陆要道劝捐助饷,对行商和坐贾,根据他们的营业额征税,规定每百文捐纳一文或二、三文,每担米捐钱五十文,每担豆子捐钱三十文,每担鸡鸭捐钱八十文。几个月下来,雷以所部比江北大营所得的军饷更为优厚,半年时间“汇捐至两万贯”。雷以有了钱,钱江又为江北大营募勇三千人。于是江北大营粮台殷实,兵力大增。各省相继仿效这一课捐办法。
雷以虽然推行了取得养兵之财的好法子,却未能培养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但是他的办法启发了正在崛起的湘军大佬。湘军的崛起虽然未能得益于厘金的征收,但不久之后,曾国藩靠着这个办法,把湘军带出了最艰苦的岁月。
胡林翼当上湖北巡抚之后,精思熟虑,效法刘晏“专用士人理财”一语,制定章程,为厘金税收制定了详明周到的制度,立刻带来了财政的富强,湖北全局赖以振兴。东南各省,继起日盛,大抵上都是采用相同的办法,百姓也能够接受。胡林翼证实了钱江的分析,他说,设立厘金,只向商人收取,不向农民要钱,比增加田赋好多了。
总之,在咸丰同治年间几无间断的内战中,厘金为官军提供源源不竭的饷源,使官军最终得以肃清全国的敌对势力。随着厘金在全国逐步推广,官军将帅不断提高收税比率,所设的税卡越来越多,抽取的税金越来越重,每年的收入超过人口税的数倍。战争平息后,厘金成了惯例。此后几十年,全国的商贾都为这种税收感到头痛。
因此,钱江倡议的厘金开征以后,对清代的社会经济发生了很大影响。除田赋(农业税)以外,厘金与海关税、盐税等其他各税一起,成为官府的大宗税收。由于经常随地设卡征课,随意定物征课,税额可观,税收旺盛,所以太平天国战事结束,这个税种仍然无法废除,直至1931年,民国政府才裁撤厘金,改征统税和营业税。
另一方面,厘金之法长久执行,被那些等待补缺的官吏看做发财的机会,设立的厘局日益增多,立法日益严密,一所厘局就有几十名胥吏和仆役,大者官侵,小者吏蚀,甚至对大米和布匹都开始收税,税收章程订得过于苛刻,执行的官员也有许多坏人。但这些显然都不是钱江献计开征厘金的初衷,而是官场腐败带来的负面效应。
雷以采用厘金法以后,收入大增,于公于私都尝到了甜头,又派钱江与五名幕客亲赴下河地区,督劝捐纳,谁不服从,就用武力威胁,时人畏之,目为五虎。
钱江倡收厘金以后,名声更大。他自恃功高,往往出言不逊,常与雷以争执,由此种下祸根。他把一个姓沈的亲戚推荐到雷以的幕下,沈某多次因文字出了毛病,遭到钱江的责备。沈某怀恨在心,向雷以暗进谗言,说钱江有心夺取部队的指挥权。雷以左右的小人也在火上加油。另一幕客张从九挑唆怂恿,说钱江有谋反之心。雷以信以为真,便设下埋伏,邀钱江来议事,交谈中稍不相合,便唤出伏兵,将钱江乱刀砍死。然后雷以上奏朝廷,说钱江谋反。这也是沈某的主意。
钱江挥金如土,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却名动海内,但处事马虎。欧阳兆熊在公开的场合曾多次批评钱江无才,只是气盖一世而已。钱江死后,人们都指责雷以太狠心,欧阳兆熊则说:雷以对钱江已经仁至义尽了。以钱江的粗心和怪诞,不出一个月,不是被长毛抓去,必定为属下所杀,一生已经走到头了。现在虽然冤死,而天下惜之,此其为德乎为怨乎?不少人赞同欧阳兆熊的意见。
沈某后来也走上了没落之路,临终时自己把舌头咬成几十段,人们传说是钱江在阴间报复他。据说后来朝廷为钱江平反,说是遭雷以错杀,并用黄金铸一金头下葬,据传共有七十二座坟墓,三十六座在杭州临安,另三十六座在雉城。这些都是后话。
胡以晃加入西征
太平军在咸丰三年春末夏初开始的北伐和西征,大大牵制了官军的兵力,不但使官军无法增援江苏战场,而且迫使咸丰从琦善和向荣的军营里调走了几千兵力。显著的成果鼓舞了杨秀清和石达开,他们计划增援林凤祥的北伐军。具体的做法是从金陵派出八千人,从镇江派出四千人,分头进攻六合,为上次在六合的惨败复仇;然后,这支一万二千人的部队取道来安与天长,前往河南接应林凤祥。他们若能顺利北上,首先攻下开封,就能进一步牵制官军的兵力。为了顺利执行这个计划,金陵的太平军仿造安徽团练的服装,秘密制作红边白团马褂,打算以假乱真。在对六合进攻的同时,他们在镇江和扬州发起了一系列攻势。
这个时候,围攻东南三城的官军已成为疲兵惫将。进入六月以后,天气酷暑,镇江官军营中的兵将患病甚多。邓绍良现已升为江南提督,负责镇江方面的军务。他令军官们在各自管辖的营中查点患病及受伤人数,将他们安排到附近的民房内医治调养。靠近镇江城驻扎的炮兵病患更多,邓绍良不得不设法招募补充。
而正在此时,太平军对镇江官军发起了反攻。六月九日至十二日,太平军昼夜攻扑官军营盘,虽然都被击退,但已令官军心惊胆战。六月十三日,镇江北门突然冲出二三千名太平军,转向东门,向焦山一带的官军各营发起攻击。邓绍良令前路三营派出六成兵力迎战,中路两营相继出击。忽然,北固山一带冲出三四千名太平军,抄截各营后路,城墙的一道暗门中又冲出几百名太平军,直扑邓绍良的大营,发射火箭火罐,烧燃了寮棚和帐房,七座营垒全被焚毁,官军同时溃散。邓绍良令部队偷偷撤退,都司刘挺鍈率领潮州勇断后,才将太平军拦住。
刘挺鍈是个商贩出身的将领,胆大心细,足智多谋,主动从上海招募勇丁来镇江作战,扎营于城南。他的部队打仗善于以少胜多,所以太平军对他有几分畏惧。这次亏得他出手,邓绍良才得全身而退。
和春得知镇江太平军发起了南下攻势,率领湖南营兵等部驰抵马陵。探知京岘山的官军营盘已被敌军占据,丹徒镇也被敌军焚烧,和春立即从马陵前驻新丰,阻遏敌军水陆南下之路。刘挺鍈救下了邓绍良,又去援救京岘山各营,虽然毙敌甚多,但因营盘被毁,孤立无援,随即返回丹徒驻扎。他听说邓绍良已在丹阳,便退到丹阳与之会师,旋即驰往新丰堵御。
六月十五日,太平军大举袭击丹徒镇,一百多里外的常州城得到消息,吓得连忙戒严。向荣命令和春扼守徒阳运河,刘挺鍈也率部从镇江赶来,挡住太平军南进的道路。
邓绍良退到丹阳后,请求向荣增兵救援。向荣请旨,将邓绍良先行革职治罪,留于军营效力赎罪。这个提议后来得到咸丰批准。
扬州方面,太平军一千多人突然于六月十五日出现在虹桥,放火烧毁民房。驻扎此地的山东官兵开火阻击,无法阻挡太平军的攻势,伤亡惨重,全部溃退。太平军夺占虹桥以后,扬州与瓜洲联为一气。
琦善输了一着,心中焦急,不得不发起一次硬攻,以图挽回损失。六月十八日,江北大营用粮船造成了楼船,从水上攻打扬州。官军从高高的船台爬上东关的城墙,同时在北面搭云梯仰攻。时逢瞿腾龙从六合防堵折回,琦善和陈金绶令他跟双来一同督兵进攻,搭桥过河,直抵城下。太平军枪炮如雨,双来、瞿腾龙身先士卒,贾勇向前,用抬枪抬炮竭力仰攻,毙敌多名。太平军在城墙上打洞设炮,从高处向下轰击,官军躲避炮子,但没有撤退。双来右腿被大炮子打穿,由兵丁抬回营内,部队也跟着撤回。东关的进攻也被太平军击退。
第二天,双来因伤重去世。瓜洲和浦口的太平军趁势反攻,向金陵附近的三汊河出击,被都兴阿的部队击退。
咸丰对向荣和琦善的作战极为不满,指望湖南和湖北能够助他们一臂之力。根据御史黄经的建议,他于六月十八日给张亮基、崇纶与骆秉章发出上谕,令他们从各路水师中迅速调拨船只,或设法雇备民船,配带炮位,从上游驶赴金陵,与陆军合力攻击,并与下游艇船两路进攻,以便肃清江面,扫尽贼踪。
杨秀清奇袭六合未果,却未放弃从金陵向上游增兵的意图。七月十三日,胡以晃率领拥有二百多艘船只的船队来到芜湖下游的裕溪口,扬言要从运漕河攻扑庐州。吕贤基和李嘉端感到了恐慌:从湖北被左宗棠赶进安徽的太平军东可进兵安庆,北可进兵庐州,而裕溪口的太平军则可能西上巢县,直逼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