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忠源走到罗泽南身边,轻声说道:“我今天察看地势和水道,发现贵军营垒与贼营之间路多阻隔,贵军可否移营进逼贼垒,以便攻击?”
罗泽南说:“岷樵兄高见,泽南遵命。”
庐陵人黄赞汤与李续宾举杯畅谈,大有相见恨晚的样子。此人是刑部侍郎,道光十三年的翰林,在城内协助张芾料理军务。他比李续宾年长十七岁,却看中了这个年轻的布衣,愿意与他深交。此事传出,世人诧异,也认为难得。可见李续宾的个人魅力不小,其“道德光辉”使人心折。李续宾家里存留着二人的结交书,这段故事出自黄赞汤长子黄祖略之口。
江忠源回到桌旁,大声说道:“忠源不才,有个想法,求教于诸位。粤匪从湖北、安徽转陷江南,沿途掳掠民船,数已逾万。自九江以下,江路一千几百里,贼船往来停泊,官军无敢阻拦,金陵、扬州、镇江等处都是两面凭江,官军虽然并力攻围,但贼得水陆兼护,以牵制官军兵力,故欲克复三城,必须肃清江面;欲肃清江面,必先制造战舰,以备攻击。”
郭嵩焘问道:“岷樵兄以为何处制备战舰为好?”
“愚见以为,应当奏请皇上,令四川、湖北、湖南各省督抚,依照广东拖罟船的样式,制备战船一百余只。这种船容量大,每艘可载五十人。另叫广东督抚购备一千多门大炮,三百斤和五百斤重的各备几百门,限期三个月制造装备完毕,陆续驶到武昌,以备调遣。这个建议,我已向皇上奏报。”
郭嵩焘又问道:“若是三个月内粤贼已被剿灭,岂不是多此一举?”
江忠源摇摇头说:“官军在如此短期内击败粤贼,恐无指望。即便能在此限内完事,这些战舰可以分配给沿江水师各营,大大充实水师力量。何况粤贼船多,失败之后,定会向远处逃窜,官军必须沿江搜捕,不能不用战舰。”
罗泽南又问道:“战舰造齐以后,水师官兵从何而来呢?”
江忠源说:“战船炮位限期造好之后,朝廷可以调集福建、浙江和广东三省的水师营兵,同时招募广东水勇,扼守长江天险,与逆贼开战。这样一来,只要找到机会,就有力量发起攻击,而在防堵时也能依营据险,以壮声势。不过,造船必须挑择干员,募勇必须选择良将。忠源已向朝廷推荐夏廷樾、俞文诏和劳光泰三人。若令他们监督造船,必能办理妥速。张敬修和林福祥都是广东人,熟悉购炮雇勇之事,可以委任他们办理,然后督率舰队赶赴江苏,听从调遣。”
邓仁坤在一旁说道:“此言甚是。我们必须有一支水师,才能对付逆贼的战船。鄱阳县的知县沈衍庆办事果断,很有谋略,可以令他率领所部一千人,准备一些船只,在稻草里面埋藏火药,从水上袭击逆贼。”
张芾一听此言,连忙阻止:“沈衍庆的团勇不悉水战,不可冒险。城内守军已经不多,我们不能再损兵折将了。”
邓仁坤心想:你不让沈衍庆去办理,我可以将几十艘运粮船改为炮艇,招募水兵,扼守进贤门,以保饷道的畅通。
几个湖南人在江西的省会慷慨激昂地议论国家军务,令在座的江西大员钦佩不已。此次夜宴,大家尽欢而散。
第二天,罗泽南遵照江忠源的部署,令湘乡勇逼近敌营驻扎。部队正在扎营,太平军蜂拥而来。湘乡勇因几天前损兵折将,个个同仇敌忾,誓死报仇,打得颇为勇猛,但因失去了四名指挥官,部队调度不灵。幸亏太平军交手之后便撤回营内,城内练勇又从空心炮台出兵诱敌,炮台上开炮掩护,毙敌颇多,没有造成更多的损失,但官军也未敢直趋敌营。
罗泽南和李续宾在战斗间歇总结经验,李续宾说:“我军初战即败,士卒临阵脱逃,究其原因,除营官阵亡以外,主要是指挥系统不够灵敏。罗山老师,我觉得应当缩小作战单位,明确统属关系。”
罗泽南同意他的意见,将剩下的一千一百人分解为两个营,罗泽南指挥一个营,叫做“玉字中营”;李续宾指挥一个营,定名为“右营”;留在湖南的湘乡勇则定名为“左营”。
如此划分之后,各营都成为独立作战单位,互相没有统属关系,各营的长官无法指挥其他营。这时候,湘乡勇的士卒也出现了体制差别,分为公有制和私有制两种。中营和右营各有三百六十人吃官饷,享受公务员待遇,余下的四百人称为“余勇”,由罗泽南与李续宾两人募捐来养活他们。这四百人都归李续宾指挥。换言之,罗泽南管辖着三百六十名吃官饷的士卒,李续宾管辖七百六十人,其中三百六十人吃官饷,其余四百人靠募捐养活。
这两个营的湘乡勇打出了“湘军”的番号。湘军这个名称,就是从这里开始异军突起,从此载入史册。
湖南人的军队当时还有几个分支。江忠源所部起于乌兰泰麾下,累次增募,拥有四千人,兵力最为强盛,自称“楚军”,比湘军名气更大。
湘勇横扫南昌周边
援赣军来到南昌以后,张芾接到报告:南昌西南方几百里外的泰和有会军起事,攻打泰和与安福。接着又接到吉安的告急信,说会军攻打吉安,杀死了知府。
江忠源一直带病坚持作战,援军的到来使他放松下来,再也支撑不住,此时卧病在床。张芾带着一帮僚属,急匆匆来找他商量对策。江忠源沉思片刻,说道:“湘军刚刚吃了败仗,颇难对付粤逆,不如派去泰和镇压会党。我把楚勇也派去,合成三千人,吉安当可无恙。”
江忠源算得上湖南团勇的老大哥了,为了照顾湘乡勇,打算让他们离开主战场。张芾对江忠源言听计从,唯独这件事有所顾虑。他说:“逆贼几次炸毁城墙,城内人心惶惶,如今抽出三千人增援吉安,城防力量大大削弱,恐怕不合适吧?”
布政使说:“湘乡勇前去也就罢了,若将楚勇也派去,城防力量就会大打折扣!”
张芾和布政使提出反对意见,僚属们纷纷赞成。不管湘乡勇是不是劲旅,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江忠源。
江忠源道:“泰和土匪刚刚造反,即时扑灭,还算容易,要是他们扩张了势力,与长毛勾结起来,断绝了南昌上下的道路,那就危险了!如今南昌的兵力超过一万,留下这三千人,也不会多到哪里去,派出这三千人,城防兵力也不为少。事情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诸位还犹疑什么?”
江忠源力排众议,派夏廷樾驻扎南昌西南约二百里处的樟树镇,派刘长佑和罗泽南率部前往吉安。
八月一日,刘长佑与李续宾、罗泽南率部从樟树岭进攻吉安,会军解围逃跑。他们一分为二,一部占领安福,另一部占领泰和。罗泽南、刘长佑、李续宾商议,决定由刘长佑攻击泰和,罗泽南和李续宾攻击安福。
八月四日,湘军进攻安福,一战而据县城。当晚,会军集结兵力,杀了个回马枪,又被湘军击败。第二天,会军又来争夺县城,湘军以一当百,鏖战许久,斩杀大批会军。会党落败,逃向莲花。罗泽南移驻吉安城内,李续宾率队追赶。
八月九日,李续宾追到莲花,会党主力迎战。八月十二日,李续宾部一战而胜,士气振奋。李续宾留守五天,搜捕潜藏的敌军。与此同时,刘长佑所部也攻克了泰和。
且说江忠源把罗泽南和刘长佑派往吉安之后,休养了几天,又强打精神巡视城防。郭嵩焘陪伴着他,为他出谋划策。有一天,章江门抓到一名太平军探子,郭嵩焘亲自参与审讯。俘虏供称,太平军所到之处,都在船上宿营;他们在文孝庙修筑栅垒,是为了保护船队,派兵轮番巡守,官军杀来时,他们就列队阻击。当时长江及内湖的水路都被太平军占据,而官军几乎没有一艘船在水上。太平军的船只数以万计,在南昌周边东西往来,穿梭于饶州和瑞州之间。
郭嵩焘认为,江忠源建设水师的想法应当得到高度的重视。他对江忠源说:“东南都是水乡,贼寇占据了长江水路,而我军只以陆师攻击,势必鞭长莫及。我军一定要与贼寇争夺长江之险,然后才可以制胜。如果不造战船,就无法与贼寇作战。”
两人商议,制造战船目前尚无可能,但制造木筏还有可行性,木筏也能用于水上作战。郭嵩焘自告奋勇前往樟树镇造筏,江忠源派江忠淑前去协助。
南昌城内,军饷已经匮乏,军火也供应不上。江忠源担心发生意外,但他又想不出好办法向城外发起攻击。他一心盼望木筏早日到来,官军水陆夹攻,或可得手。
吉安战事平息后,木筏将近竣工,江忠淑等人打算督催船筏返回南昌。郭嵩焘和夏廷樾给江忠源写信,说已经造成八架木筏,八月二十二日可全部完工。罗泽南和刘长佑正在追剿余匪,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返回樟树。郭嵩焘和夏廷樾只有湘乡勇一千三百名,乘木筏一同返回南昌。江忠源令郭嵩焘务必于二十三日起程,又令刘长佑返回南昌。等他们一到,就可以水陆并进,迫使太平军撤围。
夏廷樾驻扎樟树镇,几次捕获会军的谍报人员,搜出他们与南昌太平军往来的书信。其中有一封赖汉英的命令,要求会军急攻吉安,赖汉英许诺派兵增援。张芾接到夏廷樾的报告,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若非江忠源果断地派兵增援吉安,江西的局面恐怕就不可收拾了。
由于楚勇作战勇敢,南昌算是保住了,江忠源、刘长佑和江忠济都受到了褒奖。但楚勇内部却暗藏着危机。部队没有及时地得到军饷,部属们打了胜仗,巴望着奖赏,当奖赏颁发时,却因分赏之事发生了内讧。
这件事的导火索是张芾。此人在穆彰阿时期的作为虽然颇为人不齿,但他这次防守南昌,放下架子依靠江忠源,却是做得无可挑剔。他拿出二万两银子犒劳楚勇。这本来是一件大好事,然而江忠济的贪心把好事变成了坏事。
江忠源正在病中,赏银由江忠济派发。有人说他把所有的银子都私吞了,没有发给将士们;也有人说他分配不均。结果都是一样,部队哗变,一些部属喊着要杀江忠济。
江忠源听到此事,忧心忡忡,病情加重。刘长佑正在极力排解,江忠源把他找去,叫他以自己的名义收拾残局。刘长佑为了楚勇不致解体,只得照办。他派人前往火神庙,把刘字旗立在戏台上,告诉大家,愿意跟随者主动报名,重新组建一支部队。一批新宁勇果然集合在刘长佑的旗下,从此刘长佑自成一军。
江忠源解除了江忠济的职务,不让他统领部队。可是江忠济也有忠于他的部属,这些人大多数散去,其中有不少勇健的士卒,楚勇的战斗力大打折扣。这件事导致了江家军的衰退,跟江忠源过早死去有不可忽略的关系。
刘长佑离开泰和之后,罗泽南和李续宾留在吉安地区继续剿匪。从莲花逃走的会党跟其他会党会合,再次进驻安福,在城外设立三座军营,沔洞和洋山各地的会党起来响应,占据朱村桥,阻击湘军。永新也有会党起事。
安福刚被会党攻占,城内无人居住,会党也不愿据城固守。罗泽南于八月十三日进城,会党以为是本县的乡勇,扬言要聚而歼之。天色将黑,会党蜂拥而来。湘军猝不及防,持矛站立在街道上,左右横刺。灵活一点的,跑到屋顶上大声喊杀。会党拼死冲杀,无法进城,惊慌失措,奔走相告:这是湖南团勇!
第二天,会党又来攻城,把巨炮安在十字路口,轰击湘军,士气高昂。罗泽南分派各哨扼守街口,从旁道横向冲锋,杀得会党大溃,击毙几百人。会党余部逃向永新和莲花厅,放火骚扰上坪司、天河与东坑等地。
罗泽南以三百人击败安福的几千名会党,但会党仍然在四路集结,罗泽南不得不请求援兵。夏廷樾说:“敌军已经落胆,罗山自己足以对付,哪里需要增援?”罗泽南令李续宾赶赴天河攻击,自己从林陂迂回,前往天河策应,果然兵力未增,又获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