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期,由于太平天国的影响,河南、山东一带的捻军更加活跃。如果太平军派出一支劲旅北上,突入中原,可望得到捻军的应援;继续北上,便可直捣清廷的老巢北京。杨秀清脑子里酝酿着这个计划,往返于金陵与扬州之间,要求林凤祥和李开芳率领精兵,做好北伐的准备。
石达开、罗大纲等人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建议在长江上游建立根据地,以保证金陵的水上通道和物资供给。他们决定派出得力的部队西征,杀向安庆、九江和武昌。夏官副丞相赖汉英与春官正丞相胡以晃自告奋勇,充当西征前锋。四十岁的赖汉英是广东花县人,天王娘娘赖惜英之弟,天国臣民称之为“国舅”。三十七岁的胡以晃则是广西平南人,他是天国官员中唯一的武秀才。他老家在平南县花洲的山人村,据说金田集结时,洪秀全与冯云山就是躲在他家里谋划起事,被驻防在思旺圩的官军所困。他协助带领会众据守,并派人往桂平金田村告急,邀得援兵击败官军,护送洪秀全至金田举事,因此是一个大功臣。
杨秀清非常高兴有猛将自愿西征,但他顾虑小股劲旅杀出金陵和扬州,必须长途奔袭,才能对清廷构成威胁。若在金陵附近被琦善和向荣发现,很难突出官军的包围追击。于是,他与韦昌辉、石达开等人进行了精心策划,导演出一些扑朔迷离的神秘行动,致使琦善、向荣和北京的咸丰皇帝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一段。
在太平军实施奇兵出击的计划之前,琦善的江北官军经过认真部署,在咸丰三年三月底对扬州城外的敌军发起攻击。三月二十九日夜晚,琦善将兵力分为西、北两路,密令总兵双来从象鼻桥偷袭城北敌垒;陈金绶、胜保派鞠殿华于三十日夜半时分从西面分三路进攻。到四月一日为止,官军捣毁了扬州城外的十座敌营,迫使太平军撤入城内。根据琦善的统计,此战斩获太平军的广西老兵三百多名,湖广等新兵二千多名。琦善估计,在扬州城内固守的太平军约为三四万人。
二十九日和三十日,向荣的江南清军也对金陵发起了攻击,但未能重创敌军。邓绍良跟杨文亭会合以后,于三月三十日从甘棠桥出兵二千多名,进至镇江南城外面的观音山一带,轻率深入,没有部队在后方掩护,以致遭到太平军四五千人伏击,伤亡惨重。向荣向咸丰遮遮掩掩地奏报了这次惨败,有意掩饰,但被咸丰一眼看穿。
让向荣感到欣慰的是,经过他的努力,水师已经出动。四月二日,和春、叶常春、李德麟带领水师溯江而上,驶至焦山口,烧毁来不及撤走的敌船。随后从甘露寺驶到大码头一带,发现二百多艘敌船,开炮轰击,一直冲到瓜洲口,又发现七八百艘敌船,烧毁敌船二十一艘,击坏几十艘。这是一次纯粹的水上攻击,邓绍良的陆军因援兵未到,没有参与攻击。
就在琦善和向荣在大江南北发起攻势的时候,杨秀清策划的北进行动悄悄启动。他们根据谍报,否决了从扬州北进的计划。杨秀清得知,淮安一带有漕运总督杨殿邦把守,他从淮安南下两百多里,驻防扬州东北面四十六里的邵伯。太平军虽然将其击败,但朝廷又令福济取代他的职务。杨秀清认为,北伐部队从此处突围,风险太大。
江苏按察使查文经的一个举动增强了杨秀清的这个印象。查文经奉旨治理黄河,驻扎在离淮安只有三里的繁华商业城市清江浦。为了防止太平军从此地北进,他扬言将有几十万京兵开来,命令各州县预备马料。查文经这一诈唬,起了疑兵的作用。杨秀清得到情报,惊愕犹疑,更加不敢令北伐部队从此路推进。咸丰令查文经暂代漕运总督,率领漕运标兵和徐州镇兵驻扎在扬州东北面的运河口岸茱萸湾。
杨秀清的北伐部队由林凤祥与李开芳统领,决定从浦口突围。林凤祥留下曾立昌防守扬州,自己率部乘坐一千多艘船只,从扬州运河上驶入长江,朝上游驶去。通过仪征与六合的江面时,已被当地百姓察觉,报告官府。这时周天爵已被解除巡抚职务,奉令负责江苏江北的军务,吕贤基奉旨坐镇宿州,新任安徽巡抚李嘉端驻扎临时省会庐州,令李鸿章募练乡勇。关于太平军的这一行动,他们都得到了百姓的禀报,而琦善和向荣却未发觉。
林凤祥的船队在官军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抵达浦口江面,把扬州的金银绸缎和妇女运送到天京。四月六日中午,船队中有几十艘船停泊浦口北岸,船上的太平军分头登陆。
浦口驻防的官军分为两部,一部是山东营兵二百名,驻扎在上斗冈的庙旁;另一部是号称劲旅的黑龙江骑兵,共有一千六百多人,由西凌阿指挥,零散地住在民房之内。
黑龙江骑兵暂时没有自己的营房。他们在赶赴浦口的行军途中,为了乘船加快速度,丢掉了锅帐和马匹,抵达浦口以后,分散在居民家中住宿。满人骑兵乐得闲散,尽管四月三日锅帐已经运到,西凌阿却没有立即把部队集中起来。与锅帐同时运到的还有战马八九百匹,已经下发到各部。第二批运到的几百匹战马,黑龙江官兵嫌其瘦弱,拒绝收领,几百名官兵仍然没有战马。
西凌阿的部队没有处在临战状态。当四月六日太平军的船只靠岸时,只有山东营兵赶到岸边应敌,但因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撤回上斗冈的军营旁。黑龙江骑兵在江边麦田放马,一见太平军登陆,当即弃马逃走,上千匹战马成为太平军的战利品。
林凤祥自然不会放过歼敌的好时机,当即挥师分头追赶。他们发现黑龙江骑兵分头钻进了民房。林凤祥下令,将妖军所占民房全部烧毁。大火起处,黑龙江官兵纷纷逃离火海,直奔二十里以外,在江浦县的东葛、西葛各处躲避。他们当中发生的伤亡,都是逃走落后被杀,并非打仗受伤。
琦善得到来自浦口的报告时,太平军已经朝东葛追赶。琦善连忙派参将张守仁率部火速增援浦口,赶至浦口西门时,尽管天已将晚,光线却仍然如同白昼,因为大火已经烧成一片。西凌阿等带兵大员不知去向,也无音信。琦善不由分说,连忙上奏,请将西凌阿、明庆、乌凌额、魁福摘去顶戴。
杨秀清把林凤祥送上岸后,当即率船队向下游驶去。四月七日下午,船队经过仪征附近江面。这些船上各色旗帜俱全,显然有大人物乘坐其上。知县都綮森不知太平军搞的什么名堂,担心他们驶入瓜洲,连忙派人向琦善报告。
号称满洲铁骑劲旅的黑龙江骑兵逃到东葛之后,惊魂未定,于第二天继续向滁州北撤。四月八日,林凤祥追到东葛,令部队将驿马全部抢来。官军对浦口已完全失控,而滁州又向琦善告急,安徽代理布政使奎绶将过境的八百名山东兵截留,令他们驰赴滁州关山一带堵御。
杨秀清为了迷惑敌军,令曾立昌清扫扬州周边的地界。四月八日凌晨,太平军在六合县境内与副都统德崇额的吉林骑兵相遇。双方交手以后,德崇额不敢恋战,借口兵力单薄,骑兵不能渡过运河,向琦善请求援兵。
曾立昌来到六合城下。知县温绍原知道向荣和琦善刚刚扎营,壁垒尚未修好,都不可能前来救援,全城的安危,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率领民团在龙池守御,形势岌岌可危。太平军环城占据民居,似有长久攻城的态势。
城外有座火神庙,甚为宏敞,太平军将领住在其中,率部去抬神像。这时怪事发生了,几十名太平军士卒居然抬不动一尊神像。将领下令刀砍,可是刀砍不入。挖空后壁,用巨木擂撞,神像屹然不倒。士卒恐惧,不敢再动。
当天夜晚,空中飘起了小雨。太平军正在酣睡,陡然火起,部队住宿的房屋全部烧成了灰烬,大火把天空染成通红一片。太平军以为是清军杀到了,大骇狂奔,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温绍原趁机从城内出兵袭击,大有斩获。一千多名太平军,只有二三百人得以逃生,而且个个焦头烂额。从此六合的遭遇被太平军传为神话,许久不敢攻打六合。
驶过仪征的太平军船队于四月九日驶回上游,接应从六合败退的部队。德崇额率领吉林骑兵闯过浮桥,使太平军首尾不能相接,小有斩获。但是由于官军仍未控制浦口,杨秀清的第二批北上部队三四千人又顺利地从浦口登陆北上,朝滁州挺进。此情被江浦县知县曾勉礼察觉,上报琦善。而此时林凤祥的先头部队已经攻进了滁州。
四月十日,林凤祥越过了关山,抵达定远县境内的池河驿,然后北进总铺,直扑凤阳所属的临淮关,将濠梁驿号舍烧毁。
西凌阿的骑兵部队徒步逃到滁州,才开始征集马匹。四月二十一日,太平军从北面退回滁州抢夺物资。山东官兵随黑龙江骑兵追了过来,抵达滁州的朱龙桥,与太平军遭遇,黑龙江骑兵又要退走,山东营兵在后阻止,骑兵不得不奋力前进,将太平军赶出了滁州。
西凌阿没有向西北追赶,而是在滁州等待,台面上的理由是等待上级发箭。他向琦善请求绕到东北方,途经敌踪未到的天长,到扬州自请琦善处分。
琦善对浦口发生的事情仍然摸不着头脑,尤其不知西凌阿究竟去了哪里。忽然,西凌阿的部属福拉登布等人来到大营,报告浦口失守,并说西凌阿正带着部队向大营赶来,请求钦差大人严厉惩处。
琦善问道:“军火武器是否齐全?”
福拉登布回答:“全被烧毁,只剩随身弓箭、鸟枪,战马还有三百多匹。”
琦善问道:“部队为何停在滁州不动?”
“都统大人说要等待弓箭到来,还请钦差大人发给粮饷。”
琦善一阵急火攻心,喝道:“一派胡言!西凌阿明明知道,金陵、扬州、镇江三城失守,缺乏造箭之人,箭支无从制造,他却故意屡请添发,以此为借口推诿责任。至于粮饷一事,现在河南并未解到,拿什么发给你们?等到河南的军饷解到,我就拨给他一万二千两银子。你们遇敌即逃,既然已到滁州,复不自奋,反而要绕道来扬州请求处分,以为巧避之计。我不准他前来!如今河督已解到战箭五千支,全部发给你们,叫西凌阿立刻跟踪追击。来人啦,将福拉登布顶戴摘去!火速派差官去迎西凌阿,不准他来营,令他前往滁州追剿。倘再退避不前,定将他们请旨俱行正法!”
琦善是一个懂得羞耻的大臣。他既不满意陈金绶和胜保夸大战果,又为浦口失守放走了太平军而羞惭。他请求朝廷任命慧成为扬州前线总指挥,自己率兵绕到北边迎击北上的太平军。咸丰看出他与陈金绶、胜保意见未合,又担心慧成带来的部队不听调遣,不想把他从扬州调走,反而任命他为江北大营的统帅,希望陈金绶和胜保两人中抽调一人赶赴北路。
陆应毂大胆陈言
太平军的派遣军已经越过滁州北上,成为咸丰的一大心病。细想之下,安徽一带并无能够截击这股逆贼的官军劲旅。这时他又想到了江忠源。四月二十三日,咸丰令军机大臣传谕张亮基和崇纶:由于滁州、凤阳一带吃紧,而该处兵力单薄,所调官兵一时未能到齐,考虑到江忠源亲历行间,战功屡著,前曾谕令他驰赴江南帮办军务,现在他正在剿办湖北广济的土匪,如果此时尚未完成,即令代理提督阿勒经阿接办,令江忠源率部迅速驰赴安徽凤阳一带,会同周天爵等人攻剿。咸丰硬要把江忠源与向荣扯到一起,说他是向荣大营的帮办,此去安徽,可与向荣声息相通,南北联为一气。但他没有摸清江忠源的心事。江忠源一直替乌兰泰打抱不平,对向荣耿耿于怀,根本就不愿去做他的帮办。
此时林凤祥已经抵达临淮关,将已撤掉的浮桥仍行搭起,夜间宿营南岸,白昼移营北岸,分赴附近乡村征集民财,同时直扑凤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