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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金陵败局 (3)

胜保和曾国藩一样,以敢于上疏言事闻名于官场。去年他为战争局势担忧,上疏陈述时务,指出太平军“起事以来,未尝挫衄,视官兵如儿戏”,而官军则“日久暴师,钝兵挫锐”,清王朝已面临从海疆到畿辅“在在堪虞”的地步。太平军直逼武汉时,胜保又奏陈筹防之计,认为太平军不会守备武汉,而会东下金陵,请朝廷在长江沿岸加筑炮台,控制江面,以防太平军顺流东下。他表达了以镇压太平军为己任的决心。咸丰扭转了对他的看法,以为胜保满腹经纶,且有力挽狂澜之志,便令他到琦善帐下听候差遣。从此胜保离文就武,踏上了军旅之途。

琦善虽然离开了河南,但并未打算迅速进入安徽战场。他于正月二十一日才走到湖北应山的东旺镇,一待就是五天。

正月三十日,祁俊藻向咸丰奏道:“今接琦善奏报,大军在湖北应山境内驻扎。”

咸丰皱眉问道:“他留在湖北干什么?”

“据他说,在等待河南的驮骡。可是,据微臣所知,河南似非产骡之地,即便向民间雇用,一下子岂能雇得六千头之多?似这样等待下去,恐怕会耽误大事吧?”

咸丰站起身,从祁俊藻手中一把夺过折子,打开看了几行,怒道:“哼,又是敷衍塞责!春时耕作方兴,田间需骡孔亟,若是强行征集,势必闹得全省鸡犬不宁,那么朝廷用兵,又怎么谈得上保卫百姓?琦善明知其中利害关系,却叫陆应毂去办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为他贻误军机预设借口,此人究竟是何居心?你赶紧替朕拟严旨训斥,令其不待驮骡,火速进兵!”

朝廷的文武百官,都看出前线大员无可依靠。二月二日,翰林院侍读学士宋晋为皇上出主意,建议重用江忠源的楚勇。他指出,安庆失守以后,长江下游岌岌可危。向荣统带大军绕道行走,不知能否赶到敌军前面,而后路并无劲旅跟追,也难收合剿之功。邓绍良在湖南守城时极著声威,江忠源谋勇兼备,屡有战功,他们的部队都是劲旅,应当任命邓绍良和江忠源帮办军务,令邓绍良仍带镇筸兵,江忠源仍带旧部楚勇,迅速觅船顺流东下,紧追逆贼,与向荣前后剿抚,才有希望迅速成功。

由于蒋文庆死在安庆,安徽已无巡抚,咸丰决定再次起用老臣周天爵,补授他为安徽巡抚,把安徽的军务和民事全部交给他,叫他尽心筹划。同时,他采纳宋晋的建议,令新授湖北按察使江忠源、寿春镇总兵邓绍良,各带亲信部队,火速赶赴江南向荣军营。为了预防太平军越过黄河,又令太常寺少卿雷以、翰林院侍讲学士晋康前往河南,会同杨以增巡查黄河口岸;令詹事府少詹事王履谦前往东河,会同福济巡查黄河口岸。

接着,咸丰接到向荣的奏报,上疏日期为正月二十六日,地点仍是九江。咸丰大吃一惊,不知这位老将的行动为何如此迟缓。原来向荣认为陆军根本无法阻挡敌军沿江而下。他说,敌军银粮辎重尽在船中,绝不肯弃舟登陆。根据途中的谍报,敌船有二千多艘,单是在武昌得到的大炮就有二百数十门,从岳州、武穴、九江所得的大炮也为数不少。既然敌军拥有大量船只与火炮,官军没有水师,就只能眼看他们得逞。向荣听说上海泊有火轮船,上海道吴健彰对海上情形最为熟悉,他现派人送去急信,令吴道台配齐拖罟、舢板等项战船开向江苏。他又听说温州洋面有头等蟒船及拖罟、大爬各种船只,船坚炮利,但不知数量有多少,炮勇多不多。他已派人给温州镇总兵送去急信,令他统计船只和兵员数量,委派得力的水师将领,带到江苏联合作战。

二月四日,咸丰令军机大臣给怡良和王懿德下达上谕,令他们迅速从福建各标营内拣派得力精兵二千名,配足军装器械,火速经浙江开赴江苏,交给杨殿邦调遣。

长江下游败报频传,京城的满清王爷贝子们都坐不住了。同一天,十二名王爷和两名贝子,包括恭亲王弈訢、睿亲王仁寿、郑亲王端华、怡亲王载垣、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联名向咸丰呼吁,谴责两年来朝廷派出的前线总司令指挥无能,要求向东南一带添派精兵。他们认为,只要将满人的精锐之师派上前线,就能迅速地结束战争。否则让逆贼堵塞了南北的通道,粮运不通,京城就失去了江南的财富和粮食,留下心腹大患。

这些皇亲贵胄商量出一个方案,要求从盛京调兵六千名,从吉林调兵二千名,在旅顺口登船,从海上运往江苏;再从北京调兵一千名,从密云调兵一千名,携带京中的枪炮器械,走运河运往前线大营;再从西安调兵一千名,从宁夏调兵五百名,从绥远调兵五百名,从山西调派绿营兵二千名,从甘肃调派绿营兵二千名,从陕西调派绿营兵四千名,火速赶赴军营,交钦差大臣统领,分路攻击。另外,四月间从察哈尔调动的骑兵四千名,从归化城调动的土默特骑兵一千名,立即在张家口外选择水草繁茂的地方驻扎,交察哈尔都统训练;从黑龙江调骑兵二千名,从东三盟调蒙古骑兵三千名,共计调取骑兵一万名,都驻扎在距京五百多里处,一有紧急状况,五六日间即可到京,以便调遣;又从察哈尔调取官马二万匹,在战马倒毙疲乏时,可以及时补充。直隶省黄河以北的地区,要加强防守,请令直隶总督讷尔经额仔细勘察地形,添派精兵驻扎,既可防逆匪北窜,也可为琦善声援。

亲王贝子们要求如此大规模地调动满蒙旗营和绿营兵,既是对咸丰前期剿匪无功的不满,也表明整个爱新觉罗皇族已陷入恐慌之中。咸丰不能不积极地应对,他令内阁安排大学士、军机大臣、九卿,会同户部速议具奏,并要求户部缩减各项日常开支,用于支持战争军需。同时,他决定蠲免或缓征江西和安徽遭到兵燹地区的钱粮。

第二天,咸丰接到吕贤基奏报,鉴于安徽办理防剿及团练事宜正当吃紧之时,需才孔亟,他请求将给事中袁甲三和广东潮州遗缺知府赵畇调往安徽军营,协助他帮办军务。咸丰批准了他的请求。

二月八日,咸丰接到周天爵奏报,这是清廷大臣第一次对战争双方所做的评估。这位老臣认为,太平军进入长江,连破湖北、安徽省城,直攻金陵,如入无人之境,原因有两条;第一是官军失去了有利地形。敌军占据了长江上游,水陆并进,蔽江而下,官军在下游阻击,失去了地利,所以无力抵挡。第二是官军战法不利。陆战要靠车马,水战要靠舟楫。洞庭湖和长江上下的木排船只都被敌军占有,在汉口集结多时,匪徒号称几十万,锐不可当。而官军总计不过几万人,即使集结一处,全力迎击,也难制胜。何况从黄州以下,直达金陵,沿江一千多里,分布着几十处要隘,官军更无木排战舰,只有陆军分守各个要隘,每处或一千多人,或几百人,零星散布,如同儿戏。敌军主力到来,如同秋风扫落叶。

周天爵认为,清朝开国以来,凡遇战事,官军是第一次处于如此不利的地势,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作战,所以才会一误再误。现在敌军攻打金陵,断绝了官军运道,占领了官军的盐关,一切漕米课银,全被贼盗抢走。反过来说,逆贼也是第一次占有如此好的地利,拥有如此有利的条件。京城的粮仓和银库,官员的俸禄和士兵的粮饷,百分之八九十靠江苏供给,倘若江苏丢失,洪秀全必定会划江而守,以他们强大而富有的部队,侵犯朝廷空虚的领地。敌军分头进攻,忽南忽北,官军必须统筹全局,预先制订攻防之计。

周天爵建议皇上特派亲信重臣,统带大军,从中路进攻,一面檄调广东水师义勇,前后夹攻,一面团练山东、江苏、安皖、河南相连四省的乡勇,保护黄河各隘口,阻遏敌军北窜之路。他自己与吕贤基统带兵勇,左右其间,以灭逆丑而彰天威。

咸丰看了他的奏折,叹道:“此人对成败得失的分析都很中肯,提出的办法也不错,只是由谁来统带大军呢?难道琦善和向荣不是朕的亲信重臣?他们手中的兵力难道还少?只要他们还有天良,难道对付不了区区逆贼?陈金绶和胜保奏报,他们正月十九日从信阳起程,二月六日进入安徽宿松县境内,当晚赶到了太湖县,且看他们有何能为吧。”

但是琦善和向荣都辜负了咸丰的期望,金陵失守的战报接踵传来。咸丰脸色煞白,胸口一阵气闷,喘不过气来。调养了几个时辰,他强打精神做了新的人事安排。他将闽浙总督怡良调任两江总督,填补陆建瀛的空缺,令他督带已奉旨调派的二千名福建标兵星驰就道。这时杨文定请求防守金陵下游一百五十里处镇江对岸的瓜洲,咸丰觉得此人还算有些勇气,让他在怡良到任前代理总督之职,令联英暂行办理江苏巡抚事务。

杨文定与文艺一致认为镇江不能防守,把金陵周边的兵力集结在山嘴头驻守。咸丰指望他们能够堵住句容至丹阳、东坝至苏州的各条陆路。根据奏报,向荣已抵六合上游,咸丰要求漕运总督杨殿邦与向荣南北联络策应,严防江口,不可让敌军阻隔官军交通。

咸丰知道,琦善和陈金绶已经来不及救援江南,索性令他们专门负责江北一带的防御,“内戢土匪,外遏贼匪北窜之路”。据报黑龙江骑兵已抵宿州,咸丰令他们与担任前锋的吉林部队择要部署兵力。咸丰最担心太平军从江苏北上,令代理四川总督慧成立即从陕西折回,驰往江南、淮扬、徐州一带,会同杨殿邦办理防剿事务。

与此同时,他接到奏报,吕贤基和李鸿章一行已抵达庐州。他们应周天爵之邀,联络当地的乡勇。此时庐州一带已有小股太平军和土匪骚扰,当地绅士张树声、张树珊兄弟,周盛波、周盛传兄弟,以及刘铭传和唐定奎等人,开始团练自保,结寨互助。这是李鸿章到庐州之后团练乡勇的基础,也是他多年后组建淮军的基本力量。

江忠源奉到驰往江苏的圣旨以后,积极思考进剿太平军的方略。他给曾国藩写信,提出必须联合湖北、安徽、江苏各省,制造几百艘战船,从福建和广东调来几千水师,首先肃清江面,然后才能收复金陵、扬州和镇江,否则沿江各省后患无穷。江忠源提出兴办水师,就是从这里萌芽。他和向荣都认识到了水师的重要性,所不同的是,他没有寄望于上海与温州的战船,而是提议战火中的各省自造战船,交给福建和广东的水兵使用。这对曾国藩后来自办水师,是一个极大的启发。

南大营和北大营

且说向荣连日催督兵船扬帆东驶,前锋于二月十四日晚赶到芜湖,兵勇一拥登岸,突袭守粮的太平军。太平军丢下几具尸体,当即逃走,官军进驻芜湖。向荣第二天早晨赶到城外,立刻舍舟登岸,令部分兵力改由陆路继续向金陵前进。

陈金绶与胜保从长江北路进兵,于二月十五日抵达桐城,打算取道舒城、合肥、滁州一带,向金陵和浦口开进。

向荣骑马来到芜湖城门,只见城墙上有些标语:

无须陆建瀛引路,可免其沿途迎接。

向大哥一路辛苦,无劳向大哥远送。

向荣看罢,脸上红了一红,干笑两声,说道:“丑类可笑,以为老夫不敢进剿。哼!老夫立刻就要让你们尝尝厉害!”

向钦差身边的僚属立刻吩咐士卒:“快去,将这些狗屁标语统统清洗掉!”

向荣说道:“传我的命令:船队停下休整。本部原是陆军,不懂水战。船队中炮船太少,并无足够的炮位领先轰击,掩护兵船前进。船队必须在此赶造炮船,等所调炮位到齐,配备到炮船上,才由水路进攻。”

向荣此时还不知道金陵已经易手,所以颇为镇定。他还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以为只要他的陆路援军率先赶到金陵城下扎立营盘,为城内声援,再相机从芜湖调船队前往金陵,扎成水寨,与陆军互为犄角,就不难对付胆敢讥笑他的那些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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