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童谣之一：
蝴蝶飞过墙，江南作战场。
江宁童谣之二：
太平天子朝元日，南北分疆作战场。
形同虚设的长江防线
太平军离开武汉之后，水师浩浩荡荡，直指九江。林凤祥和李开芳统领陆路大军，沿长江两岸推进，扫过黄州，挺进蕲水和蕲州。
林凤翔领兵攻打江南的蕲州，在城外六七里扎营，派人送信给清廷的知州伍文元，劝他投诚。信中说：天国大兵无战不胜，无攻不取；你伍文元助满拒汉，想在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这并非天国救民于水火的本意；我天国大军劝众官仔细权衡，以免后悔。
蕲州民众见了这道檄文，同声指责伍文元不该抵抗。一位名叫汪得胜的官军营官大呼道：“现在不归顺天国，更待何时？”他率领一百人，号为义勇军，杀入州衙，取了伍文元的性命，乘势杀散官军。林凤翔得知城中大乱，下令奋力攻城，里应外合，不到一天就占领了蕲州。
洪秀全的哥哥洪仁发率领一路部队攻打江北的蕲水，蕲水知县徐汝成下令死守。洪军打了两天两夜，没有攻下。洪仁发派义勇队潜入城内纵火，扰乱守军军心，趁乱攻进城内。县衙仓库的十万多两白银，都成为太平军的战利品。
前面说过，官军在武汉下游长江两岸的兵力部署，由钦差大臣陆建瀛负责。此时陆钦差已令寿春镇总兵恩长督兵赶赴长江进入江西的入口处。他自己走得更远一些，已经行抵湖北广济。在这里，他接到向荣的通知，得知太平军夺得一千多艘船只，水陆并下。陆建瀛知道上游兵单，抵挡不住，决定撤到九江一带防守。
向荣于正月三日进入武昌城后，发布了几道命令，没有停留，立即带兵出城追击，第二天晚间追到葛店，看见了敌船，下令开炮，击沉二艘。又令部队抛掷火弹，烧毁近岸敌船三艘。但这根本阻挡不了太平军的船队，其余船只全部顺流下行。
向荣把和春、秦定三、李瑞、玉山、福兴找来，令他们从各营中挑选出二千四百名精兵，不带锅帐，由他率领，轻装行军，昼夜追赶，企图抄到九江，拦截太平军东进。途中听说张芾已从九江推进到与湖北交界的瑞昌县防堵，向荣冒着大雨，于正月八日傍晚赶到瑞昌，据他估计，他已经绕到太平军前方。
向荣见到张芾时，身上还带着雨滴，寒暄几句，立刻询问兵力状况。张芾说：“湖北武穴一带扎有江苏、安徽及江西官兵二千三百多名，北岸的老鼠峡也有一千六百多人。陆制军率领二千多人，加上水师，驻扎在距离武穴三十里的龙坪。制军乃湖北人，熟悉长江上游要隘，如此设防，自有他的道理，依我之见，不难遏止逆贼下窜。”
向荣哼了一声，说：“光会纸上谈兵，又有何用！老夫听说，武穴一带部署毫无章法，部队未修壁垒，全是住在船上。逆贼一至，定会贻误事机。老夫必须亲往布置，与陆制军会商酌办。”
其实向荣与太平军几乎是齐头并进，当天五鼓时分，太平军已顺流进入武穴一带，与恩长率领的守军遭遇。恩长是陆建瀛派到武穴增援守军的，陆建瀛把两千人交给他，自己在龙坪只留下了四百人。
向荣的担心不无道理。恩长手下有五千多兵力，人数不算太少，可是陆建瀛两次派驻老鼠峡的绿营兵全是零星凑集，官兵互不熟悉。抵达驻防地点以后，没有选择要地驻扎，更没有浚濠筑垒，以求自固。他们听说太平军将到，胆气已寒。
太平军出现时，恩长下令分水陆三路接战。刘长清的太湖水师用大炮射击，击碎敌船三十多艘。但是太平军兵力强盛，勇往直前，绿营兵当即溃退。恩长使用的鸟枪射击过多，枪管炸裂。他独力指挥亲兵拼死抵抗，精疲力竭，投水身死。
陆建瀛毕竟未曾经过战阵，加上身边无兵，急得措手无策。武穴的残兵败将逃到龙坪，描述官军战败的惨状，陆建瀛和随从们无不大惊失色。这个六十一岁的老人第一次知道战争是如此可怕。他当初说大话逞能，如今已是后悔莫及。又有哨探来报：逆贼船队驶向九江，已在姑塘一带放火。陆建瀛原想等向荣的重兵救援，但他如今已经失望。他想：敌军的目标既是攻打金陵，我还不如直接返回金陵部署防守。江西就交给向荣和张芾，安徽交给蒋文庆和周天爵，不必我来布置了。
第二天，向荣率部绕道前往武穴防区。中午时分，离武穴还有十多里，探子来报，敌船已过武穴，该处设防的官军全被击溃，大炮火具已被敌军缴获。探子又说，陆建瀛也已退回九江，现在敌船已驶进江西，离九江仅百里，顺流直下，瞬息可到，情形十分危急。
向荣折回瑞昌，派和春等人带队星夜向九江推进。连日大雨，陆地行进比水上倍加艰难。又接探报，敌船已抵达卢家集一带，离九江只有三十里；九江城内，百姓搬迁一空，防城器具一无所备。大炮与火药倒是极为充足，可惜无兵防守。
向荣急得直跺脚，急问哨探：“陆制军在哪里？”
“小的听说，陆制军已离开九江，向下游去了，消息不通，未知停泊何处。”
向荣思索片刻，说道：“令部队继续前进，救援九江！”
向军于正月十二日行至九江附近的官牌峡，太平军先锋船队十几艘已于前一天开到，驶到九江岸边。官军开炮轰击，击破敌船七艘，太平军驶到北岸停泊。这时太平军主力乘坐一千多艘船只连樯而至，官军与太平军开炮对射，太平军一面在十几处登陆，集结五六千人，向官军冲杀，从早晨打到中午，将向军击退。太平军将九江城附近小河上的浮桥砍断，切断了官军的进路，向荣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开进九江。
向荣的下一个救援目标是安徽的省会安庆，但他认为部队必须渡到江北，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如果仍然从江南追蹑，既担心绕道太远，又担心小河太多，还有鄱阳湖阻隔，极为不便。太平军从水路进发，军行迅速，官军步行追赶，疲于奔命，势难赶上。另一个办法是寻找大量船只，从江上追击，方能得手。于是向荣把找船的任务交给江西，叫兴国州加紧征集，又令张芾赶紧设法迅速从上游放下，以备追剿。
向荣知道自己无法迅速应援安庆，指望直隶提督陈金绶统带的北路兵马迅速赶赴安徽，保卫安庆。他令部队在距离九江二十多里的拖船沟一带驻扎，等待船只到来。
张芾正月十日还在瑞昌，次日听说太平军全部东进，他便企图从小路赶回九江。行至中途，得知九江失守，陆建瀛已经撤走。他不知太平军会不会开进鄱阳湖，窥伺南昌，陈孚恩又多次写信催他返回省城部署防守，于是他决定返回南昌，令驻扎姑塘的按察使恽光宸等到太平军离开九江后，立即进城安抚居民。又令知府林福祥会同各位将官收集兵丁，以备遣用。张芾自知罪孽不轻，自请皇帝治罪，果然是革职留用。
杨秀清进入九江，发现这里已是一座空城，没有留下多少资财。他下令将庙宇、官署和税厂放火焚烧，第二天就开始陆续东进。从武昌征召的百姓，只要太平军靠岸，就有许多人逃脱。于是杨秀清决定不要轻易停泊，所过小地方都不靠岸。林凤祥的陆路大军则从湖北双城驿向安徽宿松境内开进。
向荣跟在太平军后面进入九江，派出军官前往大姑城一带雇觅船只，令苏布通阿统带川兵从金口前来，一路寻找船只带到下游，以便大军渡江。
向军此刻已经没了饷银和军粮，加上风雪交作，连日不停，部队忍受不了寒冷。于是向荣干脆原地休整，等待给养和船只。向荣通知张芾，令他迅速提取十万两银子解赴大营。同时四处张贴告示，招商复业，派官员下农村采买米粮。他又令邓绍良星夜带兵赶来大营。音德布所带的云南兵一千多名已经开到，但并未带来船只。向荣又请两广总督叶名琛速调外海水师战船并快蟹、大爬等船，凑足百只，多配子药，遴员选带，由海道驶至江南迎头堵击，但这显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陆建瀛离开九江以后，乘小船夜过小孤山，只见几百名官军驻扎山脚，安徽按察使张熙宇指挥炮船停泊在山下防守。大家都知道这点兵力不管用，但是小孤山兀峙江中，岿然为东南屏障，山峰斜对南岸的彭郎矶，南面宽约一里，北面宽约半里，正是狭窄之处，如果不守此处，还有哪里可守呢？然而这么点兵力放在这里，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陆建瀛越过小孤山，不敢停留，炮船也在第二天夜间开走，不知去了何方。此段长江几乎成为官军不设防的地带。
陆建瀛在安庆登陆，乘轿经过安庆城外。蒋文庆登上城墙，大声喊道：“陆大人！上游战况如何？”
陆建瀛靠在轿子上，摇手说道：“敌军势力浩大，万不可敌！”
蒋文庆说：“请陆大人入城，卑职有要事相商。”
陆建瀛回答：“江宁要紧，我要赶紧回去！”
陆建瀛撇下安庆，赶到太平府，视察东西梁山。此处是从安徽进入金陵的道路，陆建瀛把芜湖、荻港和板子矶的驻防军都撤到这里，对将领们说：“你们不须害怕，本部堂将亲自指挥广艇和舢板船进防此处。”
陆建瀛又召见代理知府潘筠基，令他召募一千名乡勇备防。然后，他从采石矶进入江宁镇。这里是金陵的西大门，他令江宁知府魏亨逵也招募一千名乡勇备防，派五百水勇驻防龙江关，派一千二百名商勇驻防上河。
陆建瀛草草对金陵附近的江防做了布置，便返回金陵，缩在城内不出。他从九江出发后，水陆兼程，只用了七个昼夜，就回到了省城。
陆建瀛带回金陵的只有十七人和两条船，对金陵的防御毫无补益。将军祥厚等人联名写信给他，请他还是带兵去上游迎战，陆建瀛不予答理。祥厚又请他在城外扎营，与城内互为犄角，陆建瀛也不回答。祥厚率领提督福珠洪阿、副都统霍隆武、布政使祁宿藻等人来见，要商谈军事，陆建瀛称病不出，闭阁谢客三天，坐在衙内吃斋念佛。
江苏巡抚杨文定发现势头不对，趁机开溜。他说：“既然总督已归，杨某可以走了。”他即日向朝廷报告，说要移守镇江。祥厚等人联名上疏，弹劾总督和巡抚，指责他们“丧师避寇”。
金陵失陷
再说安庆的情况。蒋文庆听说太平军占了九江，派出大批哨探向上游侦察敌情。正月十六日下午，这个六十岁的旗人巡抚接到探报：九江的太平军全部东进，已经抵达小孤山，距安庆不过二百里。太平军船队驶到这个要隘，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太平军水陆大军都已逼近安徽，而安徽各地驻扎的官军最多不过一千多名，若要阻击，简直是螳臂当车。各省相继赶到安徽的援军，蒋文庆都已分派到小孤山和宿松一带驻防堵守，省城兵力十分单薄。
安庆是一座沿江城市，位于江北，城墙单薄，又不见援兵到来，城中居民对官军失望，早已迁徙一空，只剩下粮饷和武器装备。太平军一到，将会全部缴获。周天爵在广西就已知道太平军的厉害，他致函蒋文庆，告诉他安庆绝对守不住，请他立刻率领各级官员携带饷银退保庐州。周天爵建议他带兵驰赴正阳一带，既可策护粮饷，也可为金陵提供后路援应。蒋文庆处于两难之地，如果不把粮饷撤走，落到太平军手中，他的罪过不小；但如果他跟粮饷一同撤走，又担心皇上治他临阵脱逃之罪。于是他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下令将粮饷武器分水陆两路押赴庐州，他和省级高官仍然带兵在安庆防守。
太平军船队第二天就驶到了安庆岸边，开炮轰城。官军不待命令，自动从北门撤走。蒋文庆登上城楼督阵，见部队自行溃退，知道无力回天，随即自尽。其余文武官员各奔东西。二更时分，太平军从八卦门和大小南门直接入城，抢掳仓库，烧毁官署。
太平军前锋第二天就离开安庆，继续东进。此后三天，主力陆续从安庆出发，搬走藩库白银三十多万两，漕米四十多万石。
周天爵行抵宿州，接到凤阳府知府杨福祺的禀报，知道安庆已经失守。他飞令前路庐州、凤阳、颍州、滁州等府县速行招募乡勇防堵，催促琦善带兵遮护全淮，通知陆建瀛竭力防守江苏。
太平军于正月二十一日攻占太平。这时陆建瀛还待在金陵城内，他带领战船进驻东西梁山的许诺，已经成为一句空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