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此日没有攻打西岸敌营,站在江边,眺望江心的水陆洲。此洲长达十多里,横亘江心,如同匹练。北段名叫牛头洲,太平军在上面扎了几座小营,为西岸部队声援。
向荣望见牛头洲上人影绰绰,又见江水已经枯缩,估计部队可以徒步涉水上洲。他一时心血来潮,对身边的马龙和王家琳说:“二位总兵,你们快去点齐人马,随我杀上牛头洲!”
身旁的幕僚一听,大吃一惊,忙说:“大人,此洲四面环水,地理条件过于凶险。如今大家都在观望,我们何苦去冒这个风险呢?”
向荣撅一撅嘴,说道:“哼,难道老夫真是怕死?前几天老夫不肯过江,那是要气一气张亮基。老夫现在倒要让他看看,老夫是不是孬种!你们怕什么?攻下水陆洲,易如反掌!”
向荣亲自披挂上阵,率领三千多名精兵,从牛头洲上的江神庙一带涉浅过河。上洲之后,刚要整队前进,树林里钻出几百名太平军阻击。马龙下令射击,太平军立刻撤退,全部隐蔽在洲南的树林里,不时派出零散骑兵引诱向荣。
向荣恼了,大喊:“列队!向前方射击!”
太平军悄悄从树林旁边绕向北面,斜抄到向荣后侧。林木蔽目,向荣没有察觉太平军的动向。忽然,一名军士嚷了起来:“后面有逆贼旗帜!咱们被包围了!”
向荣惊出一身冷汗,正要组织抵抗,部队已经溃散。多亏手下有两员得力健将,游击萧逢春和都司姬圣脉拼却性命挡在前面,一阵厮杀,相继阵亡。向荣与王家琳骑着好马,仗着精于骑术,得以涉水逃生。清点部队,折损一千多人。
左宗棠站在长沙城头,目睹这一场乱战,摇头叹息:“向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小孩子脾气?你吃了败仗不要紧,你就不怕动摇城内守军将士的军心?你没见他们个个心惊胆战,都耷拉着脑袋?”
这时,将赛尚阿和程矞采革职的上谕送到了长沙,徐广缙却还没有抵达湖南的消息。咸丰非常欣赏的满人提督福兴刚刚领兵抵达道州。赛尚阿派飞马催促,叫他取道衡州和湘潭,从湘江西岸北上,协助向荣作战。
向荣吃了败仗,有心挽回颜面。九月十六日,他令四川兵和广西兵移近敌垒扎营,赶筑营垒,令潮勇仍然从车坛渡北渡见家河攻击。第二天,潮勇来到龙回潭,发现几百名太平军据守此处,赶紧开枪射击,太平军撤回下游河岸的营垒。潮勇也退回见家河南岸。
九月十八日,向荣分派各路官军攻打渔网市、唐家洲、黑石头的敌营。太平军埋伏在墙内用枪炮射击,墙外遍插竹签,官军很难攻入。马龙下令焚烧敌军盘踞的房屋,明安泰带四川屯兵从左家垅绕来,潮勇也过河进至见家河北岸夹攻。鏖战六时之久,双方互有杀伤。
官军连日作战,稀稀拉拉,没有大的战斗,也就没有大的成效,没能控制湘江西岸的军事要点,无法对太平军形成合围。
太平军对长沙的攻击已经长达五十天,咸丰天天盼望徐广缙赶到长沙统一指挥官军,整顿军纪,惩处畏葸不前的将领,鼓舞全军,一举消灭洪秀全的武装。可是徐广缙带头畏葸不前,该斩的就是徐广缙自己。他于十月一日才行抵衡州。左宗棠计算他从梧州走到衡州的日子,长达一个多月。他这种走法,分明是为了躲避战事。他到衡州时,长沙河西的太平军已经多于河东,湘江两岸都有敌营,江面上已经搭造浮桥,见家河口已筑炮台。徐广缙令福兴火速增援向荣,但福兴也学会了徐总督的走法,从衡州走到湘潭,短短的两百里地,他准备磨蹭七天的时间。
攻不破的潭州城
向荣带兵渡江以后,左宗棠开始部署长沙城东的防堵。张亮基下令,官军各营盘之间的空档必须赶挖长壕,以防敌军突出。同时,左宗棠请他给向荣送去密信,叮嘱他一定要扼截河西敌军的去路。
和春与江忠源继续在城外发起攻势。九月二十五日,官军各营出队,齐抵敌营。妙高峰上的太平军从远处射击抵抗,官军未能得手。
官军回营之后,只见一骑马驰到营门外,朝着营内叫喊:“叫塔齐布出来,本检点要跟他单打独斗,决一胜负!”
卫士问道:“你是谁?”
“太平天国北王韦昌辉手下检点王欣是也!”话音未落,一箭射入营内,箭头上插着一份挑战书。一名军官闻讯,连忙去向塔齐布报告。
塔齐布问道:“谁要向我挑战?”
军官答道:“那人是逆贼的一个检点,名叫王欣,外号‘大头检点’,也有人叫他‘王大头’。此人不仅头大,力气也大,号称悍将,上阵必执长矛,骑马驰骋。今天他还绕到我军阵后侦察了一圈,方才归队。”
“我想起来了,”塔齐布说,“此人攻陷江华县城后,乘马出了北门,门上悬有一条巨木,他从下面骑过,用两手攀木,两脚勾住所乘之马,人马一起升空,悬吊片刻,方才落下。”
“对对,正是这个王大头!他听说塔大人神勇无匹,很不服气,要跟塔大人比个高下。”
“他想怎么比?”
“都不乘马,不拿武器,徒手比武,双方都不许有人助战,一定要分出高低胜负,才算结束。”
塔齐布岂会怯阵?他出得营来,只见王欣已不耐烦,正在大声叫骂。此人头颅确实很大,比常人大出两倍。两人来到空地,互相搏击,一直打到日暮时分,塔齐布体力渐渐不支。塔齐布一名亲兵疾奔上前,举枪射向王大头,将他击毙。塔齐布砍下他的头颅,拿回营中一称,竟然重达十四斤有余。
第二天,朱启仁和张国梁在河西攻打浮桥,企图截断太平军的东西交通。太平军出动水师,以十多只炮船前来应战,东西两岸还有二千多名陆军接应。潮勇和捷勇胡乱射击一通,算是交了差事。
长沙城头巡夜的官军经常可以听到城外锄镐掘土的声响。根据声音的方位判断,太平军在挖掘十几条地道。骆秉章觉得城墙随时有被炸垮的危险,必须增调兵力进城防守。他非常不想见到赛尚阿,但是为了调兵,不得不勉强去见。
两人一见面,骆秉章发现这位过气的钦差神情委顿,心中便不再别扭。他上前说道:“中堂大人,自从向荣调到河西之后,逆贼加强了对南城的攻势。城内现在得力的军官不多,向荣把鲍超也带走了,邓绍良又领兵在城外游击,可否下令将邓绍良调回城内?”
赛尚阿挥挥手,说:“我都是已经被革职拿问的人了,调兵遣将的事情,你们觉得合适,就看着去办吧。”
骆秉章告退,连忙去找张亮基商议。他们决定让瞿腾龙和邓绍良率领八百精兵入城。左宗棠又另调江忠源手下的把总徐以祥,令他从楚勇中挑选二百名精兵进城防守。骆秉章又将鲍超召回城内,以备不测。
长沙城的最大危险隐伏于西南角。官军始终未能在这里立足,太平军得以为所欲为。那些郴州加入的矿工,以其不凡的专业素质,迅速地挖成了地道。
左宗棠向张亮基建议道:“要防敌军穴地轰城,我军须对准地道来路,预修月城,开凿内壕,派壮士攀绳下城,围绕城墙开凿外壕,防止逆贼挖掘地道。”
张亮基立刻首肯,官军依计而行。太平军知道这一招厉害,对准挖壕的官军开火射击,将开凿外壕的人大部分击毙。左宗棠在城上观看,见官军吃了亏,忙说:“把竹板捆扎起来,做成盾牌,蒙上湿棉絮,斜靠在沟壕上,子弹打在上面,便会滚落下去。”
左宗棠的办法果然奏效,沟壕终于挖成,破坏了太平军的七八条地道。但到夜深人静时,守军仍然可以听到城外传来锄镐的声响,说明太平军仍未放弃挖地道的努力。
果然,九月二十九日,南城西边一阵巨响,地雷爆发,四丈多长的城墙立即塌陷。太平军二三千人立即向缺口冲来。邓绍良大呼一声,跃出缺口,手刃数敌,右膊被炮子穿过,仍然屹立不退。
太平军将领麾众直上,官军千总赵继宗头受枪伤,当即阵亡。邓绍良手下的镇筸兵聚集在天妃祠摊钱赌博,听说邓副将正在作战,顾不得把钱收起来,飞奔到城墙缺口,迎着太平军冲上去。徐以祥也带着二百精兵冲了过来。官军当即斩杀了太平军将领,夺获“太平先锋”字样大黄旗一面,乘势压下,杀毙长发敌兵精锐一百多名,短发敌兵三百多名。余敌纷纷败退,骆秉章急令长沙知府仓景恬和黄冕指挥军民搬运木石。
为了加快修补城墙的速度,仓景恬喊道:“凡是搬来一块麻石者,赏钱一两!”
长沙协有个标兵,名叫李朝斌,参军不久,但力气超人。他听说搬石头有赏,格外卖力,来回奔走,搬来了二百多块麻石。由于仓景恬的奖励措施,城墙当天便已修复。
代理布政使潘铎也有一套劳军之法。他带着酒肉饼粥,犒劳守卫城墙的军士们,悬赏鼓励他们出城作战,每斩杀一名太平军,就奖励五十两银子。
官员们的鼓动取得了显著的效果,城内居民个个奋勇,青壮年都拿起了武器,老人小孩则送饭送水,夜晚点着灯坐在家门口,防备有人为太平军做内应。每当太平军攻城时,阵地上的士兵发出喊叫,市民们也跟着呼喊,连湘江水也为之震荡。
李朝斌得了赏钱,当晚就跟官兵赌博,一群人团团盘踞在屋檐下,把铜钱抛到空中,落下时用帽子盖住,大家押注赌正反。李朝斌很快就把二百多两赏银输光了,起来一看,一根蜡烛还没燃尽。谁也料不到这个嗜赌成瘾的年轻士兵将来会成为湘军水师赫赫有名的战将。
骆秉章当晚回想白天守城之事,还有后怕。如果不是他将邓绍良调回城内,无兵堵上缺口,那一刻间不容发,长沙城必定已被攻陷。
向荣上次攻拆浮桥未果,九月三十日再次行动。他和马龙五鼓出队,明安泰下令用枪炮射击,虎嵩林从上游接应,正在攻拆浮桥,石达开又调来十几艘炮船救护。官军跃上浮桥,戳死几名敌军,夺得敌船二艘,但还是未能将浮桥拆毁。
十月二日,南月城外的官军正在加挖壕沟,突闻一声巨响,金鸡桥下地雷爆发,离城根只有一丈多远。土石迸裂之后,太平军二三千人冲上前来。和春指挥部队从本营横冲截击,率领两名亲兵上城,亲临垛口,指挥杀敌。太平军一炮飞来,两名亲兵应声倒毙,和春也被垛砖碎砂砸伤头面,并伤右手。
江忠源听到爆炸声,瘸腿赶到现场,令江忠济率楚勇增援。和春正处在生死关头,一队楚勇从城西缺口两旁抢下,江忠济和徐以祥直奔敌队,斩杀冲在前面的几十名太平军。队长伍坤宣夺得先锋金黄大旗。邓绍良率镇筸兵跟着抢下,会合和春所部,三路合力冲杀,鏖战一个多时辰,杀毙敌军三百多名,保住了缺口。楚勇军官徐志近率部下城,挖掘壕沟,横截太平军的地道,几次受伤不退,阻止了太平军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