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为什么林安对她始终怀有厌恶,那不过因为在她身上闻见了卑微的味道,和自己一样的,不过是厌恶自己罢了。而于仟胡,恰恰相反,她能无比体会林安的所有痛苦,莫名的给予他全部理解,若非投胎的意念使她清醒,恐怕她就这样糊涂的放弃万般不易找来的机会。
??????那几天仟胡面无表情的跟在林安后面,她的时间不多了,乾鬼能力低微,就算逃过鬼差追捕,自己也会慢慢失去意识化为孤魂野鬼。
直到她看见了林安心底的邵婷,才知此时转机已来。
??????邵婷样样美好,容貌如花似玉,才艺卓越,教养良好,但偏偏是个短命的,林安不知道,但仟胡看见她魂息上的松动之处。
??????最后去邵府送果蔬时,老天酌情了一番。
??????摘下园子里为数不多的果子,林安心里沉寂得像深海里的石头,日日夜夜不见阳光,蒙上了厚厚的青苔,丑陋深沉。而他对邵婷的眷恋就如气泡般翻滚着消失,毫无声息。
??????下雨了,他摔了一跤,狼狈的捡起掉落的果子继续走,到了邵府时,他满身湿透,就如水鬼一样,火房有好心的大妈让他在灶前蹲一蹲,他心里感激,也是冷得难受,就听了。怎奈管事老妈妈却不好说话,看见篮子里的果子烂了,没完没了的嚷嚷,其实都听出她的意思,想少钱。
林安不善争辩,低着头就像个哑巴,倒是旁边的老妈妈替他求情,“这孩子从前不曾出差错,许是因为前些日子没了父亲,心神不宁,你我皆是有儿女的人,就别苦苦相逼了。”
“于妈妈是说我刁难他?我老婆子受职打理后院,这是我的职务,关你我儿女什么事?要你在这卖弄慈善?”管事老妈妈冷着老脸低哼。
“泰妈妈真是好威风。”一只黄鹂在秋天开了桑,林安干枯的心颤了颤。
邵婷带着两名丫鬟慢慢走进来笑得明媚温暖,泰妈妈朝她欠了欠身行礼,“小姐怎来这脏地方?”
“也不知哪风吹的,母亲让我做些糕点去前厅。”邵婷微微嘟了嘴,纳闷道,扫视火房,最后目光又落到林安身上,“泰妈妈,我知你帮我家料理家务尽心尽力,但是还是要留些情义,否则传出去人家以为我邵家作风狠辣,再想雇人就难了。”
林安盯着她的藕粉蝶纹落花裙摆,看她的淡绿绣履慢慢挪动,自己连呼吸也不敢太重。她是个好人,这样的好姑娘,恐怕只有天上的仙女能够比。
泰妈妈听了邵婷的话,恭笑着应下,“小姐有理。”转身对于妈妈道。“于妈妈,你带他去老陶那领工钱。”
她若是换着平常,或许会与邵婷卖卖老,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颜面,但如今泰妈妈心里有数,这邵婷的糕点,想必是要送到前厅去给张家老太太尝的。和张家的亲事若是成了,那邵婷终非邵家人,她也犯不着去同这个快出嫁的小丫头置气。
这门亲事,后来也是成了的,邵婷的糕点香甜,人又才德兼备,张老太太心里万分满意,当下两家口头结下姻亲。
再言林安,他便是得知此时也是心无波澜,他爱得这样痴心妄想,不求因果。便是火房邵婷来了的那一遭,他后来思及,只觉是梦,可又不是梦。
仟胡看见他躺在草席上弯起嘴角,也跟着笑,拖着她那一身华服,笑得瘆人,她靠近林安,欢喜的说,“邵家姑娘真是好,可惜就快死了。”
“什么?”这下,林安不再像之前那样无视她,而是从草席上坐起身,空洞着眼睛问她。
“你聋了吗?那个邵婷,快死了。”仟胡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话让林安恨不得杀了这个丑陋的女子。“我不信。”
“好啊,那么走着瞧。”
?????不用走着瞧,没过多久邵府门前便常有医郎拜访,藏也藏不住,没有人不惋惜,多么娴淑的好姑娘,染了恶疾,都道是天妒红颜。
?????但半个月后,原本就要倒头进阎王殿的邵婷又好了起来,这无不是林安和仟胡的功劳。这样的交易,来得顺利应当,甚至比仟胡想象得简单得多。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林安不相信她能给邵婷加寿,仟胡坦荡的笑,“我骗你做什么?我最能明白你的苦难,何况让凡人驱除疾病增寿的事,对于我们乾鬼来说最简单不过。”
????这些话,在他成了乾鬼以后便发现都是假的,骗人的,乾鬼最低贱不过,哪有那样的大本事。但他那时相信了,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了,所幸后来邵婷也的确康复了,与张家的姻缘也没有落下。
仟胡笑话他为他人作嫁衣。
后来林安在绝望孤独的日子里也会后悔,他日渐消瘦,变得和其他乾鬼拥有相似的脸,蜡黄的,骨瘦如柴的。但是一想到邵婷,他就悔不起来,他的一生低贱如蝼蚁,就盼着她能好好的。
可惜的是邵家姑娘从来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二十多年前在邵家后院的风口看她的那个少年,他的面容他的名字,一样没记住。但林安从不以此为憾。
关于邵婷的闺阁郎君梦,始终未如尝所愿,张家公子不曾与她见过面,依旧如通俗的那样,父母媒妁,听之任之,她等的人没来,也没人会来,少女作新妇,流的泪白白湿了妆。
出嫁的那天正是仟胡与林安完成交易的时候,他们在一片喜气声中站在巷尾看邵婷一身红衣,蒙着盖头由喜婆引进轿里,她的如意郎君骑着挂了红绡的马儿等她上轿。
如花美眷,羡煞旁人。
林安转身,仟胡低蒙着声,眼睛有些无力的张着,没有嘲弄,“你该做个相思鬼。”
令人疑惑的是,在地界分别的时候仟胡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说,“林安,世上有一种东西叫追魂香,如果你有什么事想问我,用它和上我在地府留下的魂泪,无论我在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我。不管我是否还记得你,你都要来问我。”
???这话似有他意,让林安每次清数钱纸时都担惊受怕。怕仟胡是骗他的。
???而如今便可证实,仟胡果真是骗他的,邵婷早在出嫁的第二年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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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沧华《无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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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就纳闷了,你图什么?”少嫌蹲在地上拿扇子悠闲的扇着,心里十分后悔为何不随身抓把瓜子。
“我只要她好,她好我就开心。”林安道。少嫌看不惯这副深情模样,护着追魂香站起身来,走到薄川身边道,俯视着林安道,“装什么痴情少年,人家恐怕从未正眼看过你,能成什么佳话?我说你也太蠢笨了些,明明心底知晓那仟胡是骗你的,还要同她做交易。”
“邵小姐能有一丝生机,这些算什么,我命贱,能有这样一个舍身的机会对于我是莫大的恩赐。”林安苦笑,“也算是我为她做了些事,感动不了旁人,但能感动自己。”
感动自己。薄川的心不由吹过一阵簌簌微风,那些沉在心底的情绪,从不见天日,为自己求来一个感动,也是万般欣喜满足呐。
“公子,我的事你已知晓,可否...”林安抬眼看着少嫌,望求得怜悯。
“否。”少嫌眼神闪烁着吐出一字,不愿宽容,在心底狠狠对自己说,我是个有底线的掌柜。“你这无私奉献的精神的确可歌可泣,但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我无字店人从不会被个人情绪决判...”
“我替他出钱。”薄川转身朝巧舌如簧的少嫌说道,后者脸色难看的僵住,薄川伸手想去拿他的追魂香,少嫌反手背后不让她拿,“你疯了?”
若是和他辩理,薄川必然是说不过的,现下也未到孟婆那,她想那便让少嫌拿着吧。
一旁林安感激涕零的望着薄川,走过来噗通跪了下去磕头,少嫌见烦这样子,也不拦了,他爱磕头就随他去。
等他跪完了,薄川这才得了空隙说,“去找孟婆吧。”
林安刚起身,少嫌便忍不住问道,“我且问你,你想要找仟胡说个公道,她若是投胎了,往事皆忘,你又能如何?若她记得却耍赖皮,你又能拿她如何?”
干瘦的身形一滞,林安低头,他从没想过,老天给的路太少,他只能瞎走,否然就没得路了。
看他这样,倒显得自己故意呛他,少嫌不耐烦的展了展袖子,“带路。”抬头望却周围石壁,心里阵阵愁,不知如何离开这鬼地方,还好衣泽大人正在店里,也就盼着他明乐姐回去搬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