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记忆就像开满花的深渊,你总想知道哪一朵最美,却始终在黑暗中空空摸索。
我叫做艾姶,“姶”是美好的意思,但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美好。
“妈妈”在我的大脑里一直都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我出生后,她便走了,去向何方,在现在看来也已经不重要了。
你能理解一个被人称作“有娘生,没娘养”的痛苦吗?一个从小缺少母爱的人是不会奢望太多的,他们只想要安静的生活,我也一样。
“艾姶,下午你大伯要到咱家来,你快去收拾一下屋子。”艾自放下手中的酒瓶,挪到沙发旁,道。
“大伯来家里做什么?我看见他就心烦。”说着说着,我手里的抹布就攥的更紧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当年要不是你大伯——”艾自睁大眼睛,道。
“对,要不是大伯,妈妈就不会早死了,我们家也不会变成这样了!”我低着头用力的搓着碗,钢丝球和碗发出滋滋的响声。
“怎么?你要死啊,把碗擦坏了,你花钱买新的呀!”艾自本来快要躺在沙发上的身体,猛地挺直,一个箭步就窜到我的面前,用力夺走我手中的钢丝球。
我低下头,张开右手,看着泛着血水的手,咬紧嘴唇,哼道:“我去干活了。”
“怎么?你走了,碗放着等我洗呢?先把碗洗了,再去收拾客厅。”艾自将沾满血渍的钢丝扔在水池子里,满脸嫌弃的地道。
我苍白着脸,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右手抓着碗,左手用钢丝洗起来。
爸爸发完脾气后便走到卧室里睡觉,我只能手脚不停的收拾一中午。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违和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艾姶,你还坐着干什么?快去开门!”爸爸犹如使唤仆役一般,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道。
“知道了。”我这才刚休息了一小会儿,又要开始招待大伯。
“嘎吱”门开了。
一个腰背微驼,脸上带着许些皱纹,满脸猥琐的男人走了进来。
我刚站稳,大伯那只犹如咸猪蹄般的手,将要摸摸我头发,我抿起嘴,白了一眼,迅速躲开,小声嘀咕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艾姶,你说什么?”大伯依旧笑着对我说,但那笑容却十分勉强。
“哈,我是说大伯难得来一次,一定要尽兴才行!”我连忙赔笑着。
“艾姶,快给大伯敬酒,这个死丫头,一点都不让我省心!”爸爸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仍然是命令,还有嫌弃。
我强压着愤怒,拿起酒瓶开始倒酒——手不停的在抖。倒好后,我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道:“大伯请。”
“艾自,你怎么能这么说艾姶?我看艾姶倒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丫头,和她妈妈一样!”艾涛微闭双眼,抿起嘴,装作关心我的样子。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我低头默念着,待到心平气和后,挂着笑容道:“大伯,我再敬您一杯,我们家以后的日子可全得仰仗您了呢!”
“艾姶,你放心,你是我半个女儿,大伯怎么会让你吃苦。”艾涛满口酒气的结巴道。
我端起一杯酒,面带笑容的,恭敬地递过去,脸上的确是笑,但这笑中,有的只是狠厉。
“”爸,你不能再喝了!”爸酒量小,但特爱逞强,也见着大伯一杯一杯的与爸互敬,脸不见红,而父亲都快软成一摊红泥了。我焦躁的说。
“阿姶,爸今天高兴,高兴!”艾自咧开衣领,满嘴的酒气喷到我的脸上,笑眯眯地道。
“艾姶,你这就显得太见外了,你爸想喝,你就让他喝,他这一年也难得开心这么一回。”大伯一直笑眯眯的,可那笑容是那么得意,那么狡猾。
父亲正欲再端起一杯酒,我见势连忙提起手,准备拦住,大伯笔直的身板也继我之后,立了起来,我的手臂被拍开了,拍的生疼,。
我本能的收回手,还未张嘴,大伯便先批评了:“艾姶,你这是做什么?伯父刚还夸了你懂事,你怎么又这么不听话!”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站起来语气沉重的道:“你们就喝着吧!”然后,甩起头发便走,
“这孩子!”父亲把嘴张圆,用力地拍一拍桌子,恨恨的道。
“诶,别跟孩子计较了,咱们继续喝。”爱涛笑呵呵地按住艾自的身体。
我听罢,暴躁的揉揉头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我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妈妈,自认无福消受她的爱,但我依旧很感激她,是她带我来到了这个世界,虽是卑微的活着,却很自由。
我轻轻地闭上眼,等待着黎明,天亮了,我便可以离开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了。
晚上过的很快,梦中的夜晚过的更快,明亮的光白晃晃的照亮了南面的窗户。
我下意识地知道我又迟到了,于是连忙穿好校服,头发也来不及梳了,胡乱的扎起来,戴好帽子,提着书包就跑。
“嘭!”我随手拽住门,又用甩的姿势关上。
“你和门有仇啊!”艾自闻声,立刻破骂道。
“等等我,等等我啊!”我踏着一双不值钱的运动鞋狂奔着,那司机似乎看我很可怜,便停住了,好不容易,步履摇晃的上的车却发现没有带公交卡,只好不情愿的将买早饭的钱塞进去。
辗转奔波,颠沛流离,我终于到了学校了。
“报告。”我敲敲门,喘气道。
“艾姶,你怎么回事?你上次不是答应我不再迟到了吗?”张老师明显是压制怒气对我说的。
“张老师,我猜艾姶是又睡过头了。”一个长的像驴的男生应声道。刚说完同学们就大笑起来。
“好了,安静一下,艾姶你到后面听课。”张老师狠狠地瞪了一眼驴哥。
我笑了笑,满脸无辜地靠在最后一排的柜子前。
“好,我们继续上课。”
浑浑噩噩了一上午,终于吃午饭了。
“艾姶,你早上怎么回事啊?”好闺蜜李潇潇夹起一块鸡米花放在我的碟子里。
“我睡过头了!“我伴着睡眼惺忪的样子给潇潇看。
“我的天呐!你是魔鬼吗?”李潇潇举着筷子笑得花枝乱颤。
“你们的魔鬼又来咯!”我放下正欲塞在嘴里的筷子,诡异地笑道。
李潇潇和我的宿舍不在一起,所以她总是担心我受到别人的欺负,可她不知道她担心错人了。
“喂,你们知不知道啊?柯亦竟然喜欢艾姶这个丑小鸭!“边炅依道。
“是啊,是啊,艾姶长的那么丑,衣品也low,真不知道柯亦是看上她哪一点了。”白琪嘟嘴到。
“人家艾姶可是女学霸呢!看她平日里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在感情方面还不是那个死样子嘛!”边炅依阴阳怪气的道。
“边炅依,你难道不知道在背后议论别人是很招别人讨厌的吗?”
“哟,我当时偷听我们说话呢,原来是艾姶的小跟班啊!”边炅依转过头来,身体靠坐在课桌上,眼睛上下打量着李潇潇。
“边炅依同学,我平时说话都对你礼让三分,可你如此出言不逊又是作何意思呢?”对于别人议论我,我向来视而不见,可我无法容忍别人把对我的厌恶强加在我的闺蜜身上。
“本来没有什么意思的,可我偏要这样做!”边炅依站起来,那瘦小的身躯里让人很难捕捉到她理直气壮的原因。
我拉住潇潇的手,静静地盯着边炅依的一举一动。
边炅依慢慢的靠拢过来,在离我一步的地方,睁大眼睛,抬头道:“一个像猴子,一个像鸭子,难怪——”
“啪”还未等她说完,我提起手臂便给了她一巴掌。
“你敢打我!”边炅依没有了刚才的气势,捂着半边脸弱弱地道。
我听到后不禁一笑。道:“你可别把我逼急了,这次只是轻轻的一巴掌,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解决了。”
原本坐在位置上看戏的白琪走了过来,以她一米七五的身高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道:“话放的挺狠嘛,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名堂!”
“潇潇,我们走吧。”白琪我肯定打不过的,与其和她争辩,落得个你死我活,还不如早些离开。
“炅依,你的脸要紧吗?”白琪道。
“你说呢,都红了,你还不帮我教训一下艾姶。”
“先不管她了,我给你找冰块敷一敷。”白琪道。
晚自习一直上到十点半,我和李潇潇是提前五分钟走的,所以一上畅通无阻。
盛好一盆热水,我坐到床边,将脚轻轻放入,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床板,露出一副享受的样子。
刚坐了不一会儿,我们宿舍的“单身女子天团”就回来了,她们的领袖便是白琪和边炅依,在平时,她们都是大张旗鼓的回来,今日倒是很安分。
我不禁会心一笑,洗好袜子就在床上躺下了。
一晚上都出奇的安静,我可算是美美的睡了一觉。
“叮叮,叮叮。”我看着身体正在摆动的白琪,连忙关掉闹钟。
今天是我值日,照往常来她们会把上个星期的垃圾都堆给我,今天当然也不例外——我一个人倒了六天的垃圾。
早饭也来不及在食堂吃,我就全带到了教室。
我刚坐稳,便听到窗外一阵雷鸣,接着楼下传出一声声尖叫。
我闻声跑到过道的窗边,看见一朵乌云追着一群人狂奔着,这可把我乐的,幸好我就早起的习惯,不然楼下被雨追的人就是我了。
李潇潇跑到我身边,满脸感激的道:“艾姶,这真是神助攻呢,我今天难得早起一次,要不是你喊我起来,我就成落汤鸡了!”我看着李潇潇那得意的样子,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回教室。
我刚翻开政治书,准备背会儿知识点,一件湿透了的校服便“跃然纸上”,一股浸透着香水和体臭的水滴纷纷落在我的脸上和衣领上,我微闭双眼,压压火气,抽出一张纸擦着,间歇问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好啊,我们在下面淋雨,你倒是挺舒服的坐着!”白琪的语气淡淡的,但不置可否,其中夹杂着怒气。
“就是,你明明答应要叫我们起床的!”边炅依依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叫了你们,你们不起,我能怎么办?”我推开湿漉漉的衣服,抓起课本,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道。
“你找死啊!”边炅依看着落在自己鞋上的衣服,一脚踹开道:“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那我的校服呢?我刚洗干净,就被你们弄脏了,我该怎么办?”我站起来,甩下手中的课本,露出质问的表情。
边炅依刚欲说什么,班主任高老师便在门口喊话:“艾姶,你到办公室来一趟。”
“知道了。”我淡淡的回应一句。
边炅依闭好嘴巴,一副“等你回来我再收拾你”的表情。
“艾姶,你最近怎么回事?昨天张老师就告诉我,你迟到了,我本想放你一马,但你居然对自己的同学动手!”高老师满脸生气的样子。
“老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的!”我着急起来。
“那是怎样?你要是觉得我说的有问题,大可以和我去调监控视频。”
“我,我……”我结巴起来。
“下午叫爸爸来学校一趟。”高老师语气十分无奈地道。
我一听到要叫我爸爸来学校,就慌了起来,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我爸出差,高老师您可以别叫他来吗?”
“你还敢骗我,你爸刚才还和我说他有时间呢!”高老师变得严肃起来。
“……”我尴尬的低头不语。
“你先走吧,有什么事下午再仔细交代。”高老师摆摆手道。
我的脸色冷漠下来,用力的抿紧嘴唇,大拇指不停的摩擦着食指和中指,掌心积满了汗,慢慢的离开办公室。
我刚走出门,潇潇便迎了上来,握住我的双手问我怎么了,我微起薄唇,顿了顿,摇着头走开了。
边炅依看见我无精打采的走进来,双手抱着胸,脸上是满满的得意,我见罢,冷笑一声。不屑地看了看她。
“呦,这是怎么了,刚才还不是盛气凌人的嘛!”边炅依用一种嘲讽的口气道,全然不顾身后投射来的惊诧的目光。
“低俗的行为,与你这低俗的人真是般配!”我面无表情的动了动唇,边炅依这么做完全就是想让我难堪,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她的话怼回去,保留那低微的尊严!
“你说我低俗?艾姶啊艾姶,你可真有本事,你平日里不是老讽刺那些没有本事就强出头的人俗不可耐吗?孰不知你今日把自己给招供进去了!我没告诉高老师你早恋就已经是仁慈的了!你不要随意挑战我的极限!”
我顿时慌了神,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我知道孰轻孰重,便迅速稳住心神,呆呆的站着。
边炅依冷笑一声,挺直腰板,满脸得意的与我擦肩而过。
待我反应过来,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瘫软在椅子上,我仰着头,紧闭双眼,两手无力的耷拉在身体两侧。
下午很开就到了,我缓了半天,总算平静了下来。
“艾姶,有人找你,在过道呢。”一个带着蓝色圆框眼镜,相貌还算标志的女生喊着我。
我缓缓的站起来,整理下衣领,顺手理理耳边的碎发,然后道:“好,我来了!”
“爸~”我略带颤音。
“啪!”还没等我说完话,一只带着酒腥气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扇了过来。
我的头部有些失重,一瞬间就摆到了另一边,刚刚理好的头发也再次凌乱了,脸也变得又红又肿,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你这个死丫头,成天就知道给我找事,你说我养你做什么,不如把你饿死了一了百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巴掌声,同学们都好奇地趴在窗口仔细的张望着,也有不嫌事儿大的,拿起手机躲在门后面录像。
“退学了吧!”爸爸脸色平静,但内心却十分愤怒。
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啊,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但我只是想想。
幸好高老师听到动静后立刻来救场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面对高老师的训斥,同学们都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艾姶爸爸,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和艾姶说的吗?”高老师皱眉道。
“啊,高老师,不好意思啊,我一看到这个死丫头就来气。”艾自赔笑着。
高老师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拉着她的身边“好了,艾姶爸爸,眼见的天快黑了,你就回去吧。艾姶的事我改天再和你讨论。”
“真是麻烦高老师了!”
高老师点点头道:“您慢走。”
待爸爸走后,高老师又将我带到她的办公室上药消肿,边炅依她们自然是没有放过我,对我还是一阵冷嘲热讽,但令我心悸的并不是被人辱骂,而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三晚下了后我回到宿舍见灯还未开,便走到开关处,手刚放在上面,身后就被一盆冷水泼湿了。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边炅依做的。我顿了顿,闭着眼睛转过身去,用手抹开粘在额头上的发丝,刚准备开口,边炅依便迎上来道:“被淋湿的感觉不错吧!”
听到宿舍里发生了动静,其他宿舍的那帮吃瓜群众又围在门口,向里面看着,嘴上不停的议论。
我顿时觉得大脑冻结了一下,捏紧了拳头走到柜子前,可却发现柜子里的衣服都消失不见了。
“在找它们吗?”边炅依站在阳台上举着一件湿漉漉的粉色内衣,道。
我扭过头,目光透着凶狠,毒视着那个面带笑容的女人。
“你别生气嘛,我只是给你一点你应该受到的惩罚。”
我听罢,压了压内心的火气,从柜子中找出几个晾衣架,径直走到盛放衣服的面盆。低下头,默默的拧干,搭上,这一系列的动作,看起来是那么熟练,那么淡定,孰不知我此刻已经泪满面了,我用胳膊抹一抹眼角的泪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默默的拧着衣服。
边炅依轻轻一笑,那笑中有得意,有不屑,也有满满的落井下石。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我便赤着身子跑到阳台找衣服,我本以为吹一夜冷风,衣服就会干的,可是却没有。我摸着略微潮湿的衣服,只好妥协。
不出所料,我的肚子疼了一整天,还好潇潇和柯亦是关心我的,不停的给我接热水,还带了一箱专门治肚子疼的药,。
三天的沉淀使我再次平静下来,但接下来的变故却是击溃了我心底的最后一点坚强,大伯告诉我——爸爸已经去世了,我呆了呆,等我反应过来时,眼角已经堆满了泪水,我哪还顾什么脸面,迅速抓住大伯的衣袖。
“怎么会?”我大声喊道,“不,不,你一定在骗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
“那是三天前的事了,他是醉酒后被卡车轧死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艾涛双手合十话里带着惋惜。
我几乎是顷刻间坐倒在地的,泪水如决堤之水一股一股的爆发出来,我抽噎着。
”我爸现在在哪?他现在在哪?”
“我们害怕你受不了,就先进行了火葬。”大伯轻轻的扶起我,带回了家中。
爸爸走的无声无息,我一个人沉重的呼吸身边的空气,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家里空落落的,没有了凶狠的打声和无止无休的骂声,一切都变得如此违和,,虽然爸爸平日里对我总是言语上的攻击,身体上的施暴,但我还不恨他,他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了,现在他走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饱受痛苦与折磨。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在梦里我和爸爸妈妈又回到了从前,一起笑着,十分开心。
“阿姶,醒醒,坐在地上会着凉的”。一个温柔的男声在我的耳边传入,我懵懵的,张开了眼,爸爸一脸慈祥的看着我。
“爸,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揉揉头,道。
“你这个傻孩子,我怎么会死呢?快打扮一下,我们去机场接你妈妈,她这一出差就走了两个月呢!”
我激动的站起来,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面的我,笑着,虽然很淡,但足够甜。
梦里的我,低微到成了一粒种子,低到尘埃里,终于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