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喝声是从一个穿着提朴将服的女子嘴里发出的,而整个王朝龙羽军中,只有一个女提朴。
青大将军,青颜。
青颜身上的将服和普通的龙羽军军卒的银色软甲式样不同,但同样是以细鳞银甲为主,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让她清秀的脸庞看着更显白晰。
她身形并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娇小,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扎束成一条马尾辫,十分利落。
远远看着,她显得很青春,也很清纯,像个邻家小女孩儿。
但在场的任何人都不敢真的把她当作小女孩儿,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那一声令人心惊胆颤的厉喝,更因为她那略显娇小的身躯里,竟然散发着让所有人心悸的威压。
路小石的体会更清楚,眼前的这种威压,正和当初卓伟身边那位单衣中年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一模一样。
“青……青……”
连胖子还在喃喃自语,但始终只语得出来一个青字,显然又痴了。
路小石瞧着青颜的目光已经向他二人扫了过来,赶紧一把拽着这位痴汉,向兵部大门快步跑去。
片刻后,在数名龙羽军军卒的指挥下,两百名考生在大门前汇集完毕。
青颜冷着脸走上了大门前的台阶,她身后数名兵部官员,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移了移,好像她身上长着长长的、无形的刺。
“本次武试,规则如下……”
她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进入了主题,道:“一、每人胸前背后都贴上血囊,血囊破,此人亡;二、可单独行动,可结队行动,最先抵达终点营者胜出;三、自行解决吃食饮水问题……”
她一口气说了十多条规则,最后顿了顿,道:“十五,也是最后一条,在武试中途你们也可以申请退出……我希望没有!”
场间一片安静。
她眼光在人群扫视一遍,沉声道:“我提醒你们一句,武试不是考试,而是真正的战场,至少我认为它是真正的战场。你们面临的一切困难,包括面对面的厮杀,都是真实而残酷的,而我只能保证一件事情,就是不让你们真的丢了性命,可听清楚了?”
半晌,有一人问道:“青提朴,常言道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对方,那……”
“我说过了!”
青颜准确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道:“我只保证你们的性命安全,至于是少了胳膊还是缺了腿儿,那不是我关心的。”
场间又是一片安静。
“靠着什么显贵关系进来的,或者现在才知道,武试并不是你们想象那样的,可以退出。”
青颜看着一众考生,冷冷道:“这样的话,你们还可以留些脸面。如果等到武试开始以后才申请退出,那就和贪生怕死的叛徒没有区别。”
路小石心想:“贪生怕死并没有错啊!如果到时候退出是唯一选择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连赤终于不再痴了,但却又像是通了什么灵似的,竟然知道路小石在想什么,拐了拐他胳膊,切齿道:“你若想当叛徒,我就给你拼命!”
路小石怔怔地看着胖子,见其微微抖动的胖脸上布满了认真劲儿,只得无语点头。
当然,他只是想过到时候有可能会当叛徒,但人群中却有十多名考生,为了到时候不当叛徒,这时候已经真的退了出去。
青颜又等了片刻,见人群中再无动静,于是挥手示意,自己退下台阶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而一众龙羽军军卒则指挥着余下的一百多名考生,向梨花街南边的十数辆马车走去。
路小石和连赤吊在众人后面——是被连赤拖在后面。
“路路,我没说错吧?你看看,你看看!”
胖子的声音有些颤抖:“青大将军那是何等样的人物?只瞧着这么一眼,只一眼啊,便让我心生荡漾……荡漾啊。”
“有什么好荡漾的,我看你那位青大将军啊,也不过是个冷血动物罢了。”
“你!你不可理喻!”
连赤恨恨而道,然后拂袖而去,大有割袍绝交的架势,但他仅仅去了两步又折回来,满脸担忧地说道:“刚才你可真把卓伟他们得罪了,想想怎么办?”
“赫赫,刚才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真能为我出头。”
“废话,我连赤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谁欺负我的兄弟,那就是和我过不去,和我们滹沱连家过不去……”
路小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嘿嘿!”
连赤话锋一转,笑道:“谁让我就只有你这么一片儿绿叶呢,怎么说也要照顾好不是?”
他抬起头来,望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往道:“如果是为了青大将军,那莫说是得罪了卓伟、宋且德,便是得罪了连城……他是不会来的。”
路小石无语半晌,感叹道:“真是作孽啊,你这分明是中了爱的迷毒,还一无所知地一脸满足。”
连赤眼睛一亮,赞道:“这话说得好!”
待二人走近马车队列时,所有考生都已经各自上了车,马车队列旁边则是百余名龙羽军军卒,清一色的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很是显眼。
但有一道身影比银甲还要亮、还要显眼,因为他本来就是一身白衫,并且还独自一人背着双手,静静地站在最后一辆马车后面。
按照兵部通知的要求,所有考生都换着了便于野外潜伏、作战的劲装,那是王朝特有的样式,紧袖窄领,看着极为清爽利落。
只有这个人是例外。
唐河许家的三公子许吾浪,还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衫,腰间系着天蓝色镶金丝腰饰,显得那么与众不同,那么格格不入。
当然,也是那么玉树临风。
“许兄,咱们同乘一车吧!”
连赤冲许吾浪拱拱手,满脸笑意地发出邀请。
许吾浪回头瞟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扭回了头,然后一言不发地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他就这脾气。”
连赤讪笑几声,冲路小石解释道:“我和他很熟的。”
“这逼装得真好!”
路小石真心赞了一声,也钻进了那辆马车。
…………
马车很长,比连胖子的马车还长,或许这才是老张说的用来拉货咧的马车。里面坐着十七名考生,但行驶起来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许吾浪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地坐着,腰像铁枪一样笔直。他闭着双眼,不知是这么快就睡着了,还是在修炼什么神秘功夫。
十数名考生都很安静,脸上挂着些许兴奋、期待,以及难以掩饰的忐忑。
“俗话说的好,武试是对手,试前是朋友。”
路小石扯开了嗓子,对着马车内说道:“大家都放松一些,这要走十多天啊,总不能就这样憋着不是?我先介绍一下,我叫路小石,这位胖兄叫连赤,你们怎么称呼?”
考生中也有数人围观了路小石和卓伟等人的打脸过程,只是后来事发突然,被青大将军的狠话镇慑住了,一时忘了这茬。
现在听见路小石说话,他们又想起先前那一幕,于是表情和语言都丰富起来。
“路兄、连兄,幸会幸会,我叫时有运,来自湖川郡。”
“我叫莫松,来自中州郡。”
“我叫吴名……路兄,先前被你扇耳光的可是西蜀郡卓家大公子、卓伟?”
“你什么眼神儿啊!当然是卓大公子,还有东临郡宋家的公子……”
“宋且德是庶子!”
“庶子也是公子啊……”
“诸位!”
路小石笑吟吟地说道:“打人是不对的!只不过嘛,这件事儿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是归根到底,主要还是怪我自己没控制好情绪,导致了不该发生的……”
“该打就打,没什么好解释的。”
许吾浪突然闭着眼睛冷冷地冒出一句,也不知是说梦话还是自言自语。
一众考生安静了,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很是忌惮。
“这叫什么风格?”
连赤小声问道。
“逼格!”
路小石小声回答。
这两句小声的问答没有影响马车内的安静,路小石将张开嘴还准备说话的连赤给瞪了回去,然后自己也不再说话了。
他得想想卓伟和宋且德。
早先能干脆利落地扇了这二人的耳光,纵然是他趁着二人发怔而偷袭得手,但他还是感觉有些意外,毕竟这二人都是忘形境的身手。
从卓伟假装不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和对方一定会有过节,但没想到这是样的过节。
当众扇了人耳光,这是死节!
更重要的是,这个死节发生在即将开始的武试之前。卓伟早已表达了某种意思,而青颜也说得清楚,武试是一个可以真正厮杀的战场。
尽管有着龙羽军的监管,性命应该是无虞的,但落个身残甚至废掉全身修为,那却是生不如死。
路小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必须要提前作些打算。
他又掂了掂石灰搭袋,有些后悔不该听老张的,应该让它装得更满一些。
马车在沉默中一路西行,直至下午酉时才停了下来。
龙羽军军卒命令所有考生就地休息,等待晚餐。
考生们陆续下了马车,有的远远避开,进行一些方便自己但显然不方便别人的密事,有的眺望着远方,像是在欣赏并不算风景的风景,但绝大多数考生什么都没有做,就在各自马车附近坐了下去。
最后一辆马车下来的考生,几乎都是在马车旁边坐下休息,只有三人显得有些不同。
许吾浪还是静静地一个人站在一边,不再背着双手,而是伸出了他那只修长的右手,轻轻掸去白衫上似乎并没有——至少看不见的灰尘,仿佛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他关心。
连赤踮着脚尖儿,伸长了脖子张望,看着马车队列最前方某个小小的身影,脸上一片痴迷,而他自己的身体却像水波中的船儿一样荡啊荡着。
而路小石则隔着三辆马车,像寻猎物一样寻着目标,最后落在了卓伟的身上。
与此同时,卓伟刚好转过身来,也看到了路小石,他用手在脖子前作了一个抹杀的动作,然后嘴角高高地扬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