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梨花街。
路小石和连赤辰时初刻便到了位于梨花街的兵部,其时门口已约有百名考生,但并没有一个让二人感觉面熟的,哪怕是那个黑小子阿三。
连赤显然不在意有没有面熟的人,而是踮着脚、伸长脖子,紧张而期盼地向兵部大门里张望。
路小石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是来见青大将军的,不是来娶她的,激动个啥呀?”
连赤唬了一跳,一手捂着路小石嘴巴,一边搭着他肩膀,将他远远拖开,叹道:“路路啊,你就不能做一片安安静静的小绿叶吗?”
“我是一片很负责任的小绿叶啊!”
“真没看出来。”
“眼拙,眼拙!我这可是随时提醒你,要记得保持你小红花傲娇的本色嘛!”
“我怎么感觉你是辣手摧花呢?”
“真是巧啊!”
二人正自混侃,不防身后飘来这么一句,话中的内容是说巧,但语气却没有一丝惊喜,而是透着一股冷讽。
二人侧过头,看见卓伟和那几名富二代走了过来。
卓伟眼睛看着路小石,口中却说道:“连胖子,你别给我说你不知道自己和什么人混在一起,否则我只能说,你们滹沱连家没落了。”
连赤有些讪讪,笑道:“卓兄……哎哎,宋兄、杜大小姐、李兄、邓兄,你们都来了?”
对面响起几道懒洋洋的回应声。
路小石没有和卓伟对视,看似随意地瞟了瞟其他人,左手则极为隐蔽地掂了掂石灰搭袋的重量。
卓伟仍然盯着路小石,似笑非笑道:“这位公子看着眼熟,不知怎么称呼?”
他把公子二字说得特别重,但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十分清楚,眼下这一群人当中,这位唯一穿布衫的家伙是最不像公子的。
同样,他把不知怎么称呼这几个字说得也很怪异,但事实上路小石三个字在一个多月前的官道上,就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了。
“卓大公子,你可真是贵人啊。”
路小石看向了卓伟,笑眯眯地说道:“常言道贵人多忘事,你还真就忘了,我可是替你管教过下人的,不说知恩图报吧,至少也不能过河拆桥啊。”
“哦,原来是路兄啊。”
卓伟恍然,又向左右侧头,道:“这位是路小石,路公子,你们可要眼熟了。”
“什么?这小子就是那个不长眼的?”浓眉大眼更大嘴的宋且德貌似有些吃惊,直直地看着路小石。
“原来是他啊,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竟敢叫板我们卓家……”另一位似乎不姓卓而姓李的年轻人冷哼道。
杜薇和所有人一样,为了武试而换了更为轻便的劲装,但这并没有让她少一分女性的柔美,反而多出一份英姿。
她看了路小石一眼,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中也没有什么轻视之意,仿佛看了也没看见似的。
卓伟没有回应宋且德等人的反应,而是面有愧色地笑道:“惭愧啊,让各位见笑了!其实呢,我卓伟不是一个不懂知恩图报的人,以前是没有机会,但现在既然与路公子这么有缘,那我肯定要好好报答他的……代为管教下人之情。”
连赤的胖脸颤了几下,强笑道:“卓兄,路小石是胖子我的兄弟,如果大家有什么误会,我看不如等稽考结束了,我来作东,把误会说清楚……”
“连大公子!”
卓伟打断连赤,似笑非笑道:“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仰慕路公子,想要亲近亲近而已,又不是吃了他。”
“卓兄……”
连赤有些急了,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
“赫赫!”
路小石打断了连赤,笑道:“难得卓大公子这么有心,何必要拂了他的好意?”他又看向卓伟,笑吟吟地问道:“不知卓大公子想和我怎么亲近?不过话说在前面,我可是直男。”
“噗……”对面那位邓兄忍不住喷笑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感受到身侧射来几道责怪的眼光,于是赶紧将脸色沉了下来。
卓伟也将面色一沉,缓缓道:“不用着急,等武试开始以后,你就知道我是怎么亲近你了。”
宋且德冲卓伟眨了眨眼,然后大嘴一裂,道:“这位路公子不过是化气境,或许武试一开始,他便是最早被淘汰的那个人,卓兄哪里还等得到?”
卓伟吃惊道:“我倒忘了这茬儿,那该如何?”
宋且德笑道:“依我之见,既然这位路公子过了文试关,想来也是博识之人,不如现在就请教一下识记之能!”
“宋兄,没这必要吧?”
连赤的脸色有些发白,看了看路小石,再强笑道:“我这兄弟是个粗人……”
卓伟眉毛微挑,又露出笑意,道:“连公子不用害怕,只是比比识记之能而已,就和文试一个道理不是?干脆这样吧,简单一些,我和路公子各自向对方提一个问题,谁答不出来就算谁输。”
“至于问题嘛……”
他微笑道:“只要是你我生活中存在的,就无所不可。”
宋且德瞟了瞟卓伟,会意而笑。
他太了解了,卓伟能在文试中取得第二名的成绩,绝对不是侥幸,其父卓放翁本身便博学多识,对这个大儿子又格外器重,故而没少进行培育。
在各大家族之间,偶尔也会有子弟间的交流互技,而卓伟每次都能力压众人,在年轻一辈中属于首屈一指的人物。
这一点,连赤自然也清楚,所以极不想让路小石和卓伟在文比方面交手过招。当然他也不想换成武比,因为那样更没有悬念。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知道当初路小石叫板卓伟是胆子大,或者说是无知,此时真要比试起来,那不管是比文还是比武,路小石都永远不可能胜了卓伟。
看着卓伟和宋且德一唱一合,想逼路小石就范,他再也笑不出来,最后心一狠,大步上前,沉声道:“我说了,他是我连赤的兄弟……”
但狠话还没说完,他那肥胖的身躯又倒了回来,却是路小石将他拽回来了。
“彩头呢?”
路小石的眼睛在卓伟和宋且德脸上瞟来瞟去,笑吟吟地说道:“既然是比试,总要有个彩头嘛!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一定要先说清楚。”
宋且德冷笑道:“想来你身上的银子,已经用来买你身上这身布衫了,若是输了拿不出银子,倒让你难堪。不如这样,反正输赢关乎的是脸面,所以回答不出问题者,便由赢者扇他一耳光,如何?”
路小石看着卓伟,确认道:“卓大公子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
卓伟也冷笑一声,道:“除非你不敢。”
路小石嘿嘿笑道:“不敢也得敢啊,总不能比都不比就认输。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何卓大公子容许否?”
“说。”
“说来惭愧啊,卓公子文试是第二名,放在科考中那就是榜眼郎啊!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咳咳,近两百人之上啊!而区区在下嘛,虽然费尽心思,却也只是勉勉强强考了个七十三名,和卓大公子相比,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卓伟有些不耐烦,道:“什么请求?”
“我先问!”
路小石笑眯眯地说道:“这就是我的请求。当然,我既然占了先机,也得厚道一些,这个问题就让卓大公子和宋公子共同来回答,不管你们谁能回答,都算我输,如何?“
卓伟笑吟吟地没说话,宋且德却跨了一步,与卓伟站成一处,道:“这可是你说的,倒时可别反悔!”
“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会反悔?”
路小石正色道:“正所谓愿赌服输,我想我这点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如果真有反悔的,那就不是人!”
此时参加武试的考生陆续来齐了,见着这边似乎有些冲突,不少人便怀着看热闹的心思围了过来。
卓伟与宋且德对视一眼,心思都一样,想着既然要让路小石丢脸,那么看到的人越多,他这脸就丢得越大,反倒不再催路小石。
路小石见围来了数十名考生,就连那个极具脱世感的女考生柳烟也在不远处看着,终于清了几声嗓子,道:“卓大公子英俊潇洒,宋公子也……貌相非凡,想必平日里常会照照铜镜,也熟悉自己在铜镜里的模样?”
“废话!”
卓伟冷哼一声。
路小石嘿嘿笑着,又向围观考生问道:“诸位也都照过铜镜吧?”
围观考生早已窃窃私语,靠着打听和猜测,大致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禁大感兴趣,听到路小石相问,纷纷应答。
“那好!我的问题是……”
路小石看着卓伟和宋且德,缓缓道:“铜镜里的人影和照铜镜的人,他们的左手右手总是相反的,那为什么头和脚却不会反?”
他话音一落,场间突然安静了。
杜薇微微皱起了眉,那位李兄和邓兄则面面相觑。
而卓伟和宋且德,却是同时一怔。
在场的所有人都照过铜镜,也确实知道镜里镜外有左右相反的现象,但这个现象应该是自从有了铜镜以来便自然存在,不说场间这数十人,纵是自古以来的亿万人,也没听过有谁去关注为什么会这样。
但听到路小石的问题,他们脑中倒是真的出现了一个照铜镜时的画面,就是铜镜里的自己左右手反了,但头和脚却真的没有倒过来,头还是在上面,脚还是在下面。
真的是没有反过来啊!
这是为什么呢?
“啪!”“啪!”
在所有人发怔的同时,响过了两道极为清脆的声音,然后卓伟和宋且德二人的脸上便各自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所有眼光都齐刷刷地盯向了路小石,却见他裂着嘴使劲甩了甩手,好像很疼的样子。
场间死寂一片。
真打了啊!
但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突然,卓伟勃然大怒道:“我还没答!”
围观考生恍然。
宋且德显然被打得更懵,等卓伟说完后才反应过来,也是大怒道:“对啊,我们还没开始回答。”
“现在答啊!”
路小石毫不示弱,看着卓伟和宋且德,追问道:“你们现在还可以回答,为什么照铜镜时,只有左右反,而不会上下反?”
卓伟和宋且德又怔住了。
围观考生又恍然,同时窃窃私语起来,但他们的认知都一样,那个平时见怪不怪的现象,真要说出原因来却发现是万万不能。
“我就不信邪了。”
路小石暗自想着:“你们还能说出平面镜成像的原理?况且左右反和上下反都不对,应该是前后反!”
场间又安静了,所有眼睛都盯着卓、宋二人,但这时那些眼光里,便少了些期待,多出些隐晦的幸灾乐祸。
卓伟的脸胀得通红,宋且德的脸却紫得像猪肝儿。
“都看什么呢?忘了自己来做什么吗?”
一声厉喝猛然传来,众考生惊而回首,然后迅速作鸟兽散。
卓伟狠狠瞪了路小石一眼,转身便走,身边那几位富二代赶紧跟上,都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有杜薇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她的眼神里略略有些光采。
路小石也被那声厉喝引去了目光,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心中暗自一紧,然后又赶紧看向连赤——
只见胖子双眼瞪得溜圆,一身肥肉竟微微颤抖起来,同时嘴里喃喃而道:“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