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小九,那我扶持你上位好不好?”余寒笑吟吟地问道。
红莲觉得他一定是疯了,瞠目结舌,“无沐,你疯了吗?”
“小九惯会与我玩笑,我素来不拿这等事情说笑。”余寒镇定自若。
红莲愈发觉得余寒可能是喝醉了神志不清,这才几杯啊?看看这都醉成什么样了?她开始后悔自己没能多备几个小菜,但凡有点下酒菜,他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啊。
见红莲神情惊疑,他笑了一声:“若真有那一日,你做君,我做臣。你只管做个昏君,玩闹行乐即可。届时,不就是能为你叩首跪拜,俯首称臣了吗?”
红莲神情几经变幻,“无沐……”
别提余寒了,她自己也只一拜天地浩荡,河山永蔚,二拜高堂济清辉,三拜我鲜花着锦山,呼万万岁。
而余寒,他何须谁来赐平身?不拜天地浩荡,河山永蔚,不拜高堂清辉,不拜王权富贵。他穿着蟒袍,穿着银线刺绣麒麟纹的长袄靴,那便只有旁人跪他的份儿。
“你不信我是不是?”余寒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就走,“随我来。”
红莲猝不及防被她拉着在夜色中奔跑,走上了高台。隔着百尺丹墀,漫漫长阶,她茫然地俯首看在阶梯底下的他。
百尺丹墀,他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红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得心跳都错漏了一拍。
他抬眸,二人四目相对。一人若骄阳,一人若月霜,日月包揽的璀璨绽放天地精华。
“微臣,拜见陛下。”他稳重端正地缓缓一拜,虔诚而认真。
王上仍然在世时,堂堂公子对公主跪拜,还称呼为陛下。这是大逆不道,为虎作伥,罔顾礼数,简直是……不可理喻。
可余寒却不动如山,沉稳自若。茶色的眼眸透过缭错月色,望进她的心里。
普天下越招摇坐镇,越戏弄乾坤,他偏要来个妙算如神,藐烽火诸侯只道俯首称臣,却向谁跪谢隆恩。他何须谁来赐平身?那如果是红莲的话,那倒也无妨。
若她是君王,那他……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拜只拜今宵殿上那个谁。
余寒那样的人居然因为几句戏言,真的拜她。那一幕,红莲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
韩非耐心听她讲完,勾唇,“阿九,你若是这么想,有的是人争先恐后地拜你。”
“谁啊?”红莲醉意上头,强撑着讲完这件事情,已经是朦朦胧胧的了。听韩非那么说,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奇地追问道。
韩非笑而不语,耐心地瞧着红莲眼皮打架,小鸡啄米般脑袋一点一点的,摇摇晃晃地朝他倒了下来。
他不疾不徐地伸出手托住她即将和他膝盖碰撞的脸,慢慢挪下来,才松开。
“韩兄,良来见。”张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子房呀,进来吧。”韩非转过头,说道。
张良推门进来,瞧见韩非膝头睡得恨不得天荒地老的红莲,小小地诧异了一下,随即便笑道:“九儿也在呀。”
“是呀,子房啊,真是可惜呢,你瞧我,今天可能无法赴宴了。”韩非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红莲的背脊,目光从书简上挪开,看着张良的脸极其诚恳地说。
话虽然那么说,但你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遗憾啊。张良心底默默吐槽。
韩非侧头看了眼脸颊红扑扑的红莲,闭着眼睛,趴在他膝上睡得酣畅淋漓,不知今夕是何年。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无奈浅笑,“她想余寒了。”
“余寒公子啊。”张良念了一声。
一时间,二人沉默相对。
“她说,余寒同她说过,若是夺得天下,定是要让她三分的。那三分,估计是天下只有三分月的三分。”韩非道,“还为了明鉴心意,为她在百尺丹墀叩首跪拜。”
张良笑了笑,“这一点,韩兄也能做到的吧。”
“那是自然。”韩非自得一笑,酒杯在指尖辗转,他含笑垂眸,试探般问着,“那么子房呢?”
张良缄默,轻扫衣摆,朝着红莲的方向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手在膝前,头在手后,头在地停留了片刻才缓缓起身。
拜君前,一拜,便是一生。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所谓的意思不言而喻,韩非也不禁失神片刻。稽首是最重的礼节,哪怕身为君臣,张良完全没必要对红莲行这种礼数。
“子房啊子房,你这又是做什么?快来坐。”韩非回神,忙笑着招呼。
张良再是礼数周全地行礼示意,这才入座。
韩非道:“子房总是这般礼数周全,倒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你我无需这般客气,我同你说过许多遍,可你偏是不听。”
“九儿也是这么说的,韩兄与她也不愧是兄妹,都不喜良这般。”张良笑了笑。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呢?”韩非问。
张良摇了摇头,“家教祖训,良不敢忘其祖。再者而言,承蒙厚爱,道是君臣有别,良不敢逾越。”
“我这儿倒是没什么,落到阿九那里,怕是少不得为此与你置气吧。”韩非调侃。
张良便苦笑一声。红莲的确为此跟他置气过几次,也正是如此,他才将称呼从红莲殿下改作了九儿。他喜爱九儿的亲昵,也喜欢称呼她为殿下。
红莲以为那是待她疏离,不拿她作亲近之人。她质疑他的规矩稳妥,礼数周全,实际上他只是愿意捧着她,让她作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罢了。
殿下,敬她,爱她。
见张良这副表情,韩非便了然于心了,“看来还真为此跟你置气过,阿九看着爽直,实际上敏感又变扭。有些事情,你不说,她便不会知晓。”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忧心。张良这温软的性子,绵里藏针,对外对内是两副面孔,遇上红莲也是事事谦让。这般些许人是能看出来,这是青梅竹马间理所当然的偏爱,小心翼翼的宠爱。但大多数人,只会觉得这是身为人臣处于理性和身份,做出的妥协和承受罢了。
“罢了,先不提这些。来,子房,你我畅饮!”韩非摇了摇头,举杯邀张良。
张良含笑颔首,举起酒樽。
夜还长,还有很多话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