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里热闹得很,比起宫里头的红飞翠舞,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红莲虽然被人夸了与张良檀郎谢女,共挽鹿车,但也没放到心上去。
只是毕竟早膳寥寥草草用了些,到了午膳时,红莲已经饿得不想动弹了。张良就领着她就近回了张家。
男女大防什么的,红莲向来不在意,张家在数次劝说无果之后,便也放弃挣扎,由着她去了。人家是天之骄女,他们也犯不着三番五次地劝。
所以红莲大大咧咧地进了张良房间,也无人阻拦。
张良房间雅致清润,收拾得妥帖工整,四处可见青竹纹苍翠欲滴,还焚了清淡的翠竹熏香。檀木与美玉相辅相成,矜贵精细却不见奢靡华丽,也不愧是出自簪缨问鼎的书香门第。
他这最不缺的便是书籍,张良去寻吃食了,只红莲一人待着这里,又觉得无聊。本想着翻些书看看,却见桌案上摆着一把折扇,翡翠扇柄,白玉扇骨,玲珑有致。
红莲兴致勃勃地摊开了瞧,扇上有熟悉的字迹写了一首诗,一见便能晓得是张良的手笔。
思九州之博大兮,天下谁人知我心?
慕名人似蚁贪膻,濯缨沧浪月落参。
九万里风鹏正举,少年意气慕横行。
儿辈行当壮门户,有文有武方为国。
这一首诗写得凌云壮气,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蜷缩在纸笔之间,果然是字字珠玑。除此之外,也少不得以刻薄的字文讥诮庸尘,淋漓尽致地剜挑浮生。
从中也可见张良文采水平之高,自然是远超同辈。芝兰玉树,玄圃积玉,将来定会是云程万里,倜傥不群。
红莲未曾想到的是,这纸扇中藏着伏笔,玄机尽数于诗文之中。
张良端着食盒进来时,她那时候还在调侃:“小良子果然是文武全才,文能题在诗尾,武能骑在马背,当真让我好生羡慕。”
张良神情稍变,仔细一观红莲表情自然,不免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食盒,转移话题:“九儿不是饿了吗?我煮了些吃食。”
红莲闻言,便放下了折扇,看着张良一叠叠端出来。虾仁馄饨、蟹黄汤包、莲子糕和樱桃肉,都是她素来偏爱的。
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口中生津回甘。红莲是知晓张良会些厨艺,却不知道如此好。
张良陪着她坐下,一同用膳。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红莲有些惊诧,睁圆了一双琥珀色的凤眼,撅起嘴吹吹凉,往嘴里塞馄饨。
张良却笑了笑,苦涩无奈皆有,“我也算不得君子。”
张家向来出君子,也向来都是礼数周全,家教极严的。要求门下子弟悉数将君子守则恪守不渝,文武双全,尤其是嫡系子弟。
张良这说自己不算君子的话摆在张家,简直是大逆不道。相国听了,怕是得抄起藤条就把人抽成陀螺。
张良又是世家子弟的模范楷模,简直是公子如玉的代名词,张家这一辈的翘楚。说出自己不算君子这等话,让人大跌眼镜。
见红莲愈发惊异的眼神,张良倒是含笑回应:“便算是君子,也认不得君子远庖厨这话。”
“小良子,你若是算不得君子,那天下人怕是无几人能担得起君子之称了。”红莲夹了筷色泽鲜亮的樱桃肉送入口中,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何出此言?”张良愣了愣,含笑反问,水润润的眸中似乎是藏了星子一般。
红莲理直气壮道:“你若算不得君子,届时我便批下君子的牌匾,挂到张家的门匾上去。若是天下人不认,我便摁着他们的脑袋,逼着他们认。”
口出狂言,却是十足十的护短。张良不禁弯了弯眼眸,哄道:“九儿亲笔题字,天下人怎会不认?”
红莲微微仰着下巴,说起来时满满的高傲姿态,不屑得很,“天下人多数是淮南之枳罢了。”
她是认为,天底下有不少迂腐之人,多的是咏月嘲风,郢书燕说。不过如此罢了。
“为何?”张良温声问。
“酸呀,酸死了。”红莲在鼻子旁挥了挥手,瘪瘪嘴,“那些文人墨客酸水吱吱流,说什么我是妲己再世,褒姒转生呢?”
生女勿悲酸,生儿勿喜欢。新郑民间素来是有那么一说法的,因为韩王一直是爱女从来甚爱儿,又疼惜后宫佳丽三千。
“弄璋错写何妨事,爱女从来甚爱儿。”
“娇儿聪明尚贵主,爱女秀丽专椒房。”
“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
这三句素来广为流传。
身为起源之一的红莲,自然是少不得被某些名人墨客口诛笔伐的。他们笔下,那可是把她写成了十恶不赦的亡国妖姬,险些能止小儿啼了。
这天底下,妖妃妖后被人津津乐道的有的是,她一介公主还能如此兴风作浪,也是古往今来难能可贵的趣事了。不过既然是公主,也少不得那等子才子佳人啊怒发一冲为红颜啊之类的事儿,奈何红莲是一个都没撞上。
红莲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委屈的要死,明明什么事儿都没做嘛。也就是跋扈了些,任性了些,奢靡了些,蛮横了些,闹腾了些……嗯……吧……
听了着缘由,张良倒是笑了,替她夹了个蟹黄汤包,“也不必搭理那等闲人,旁的不会,信口开河倒是一等本事儿。”
“我哪里会不晓得他们的想法?不过是寻个人顶罪罢了,谁教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呢。”红莲得意洋洋地翘起嘴角。
得意时,她也不免想起故人还未归,眸光黯淡了些,“先前有回去茶楼听书,便有人在背后这般嚼舌根。那会子无沐也在,径直砸碎了身上的玉佩替我出气。”
明明是余寒自己故作无意间砸碎的,却提了音量说道:“听闻古时有一美人,喜闻乐见锦帛撕裂之音,小九难道随了她,喜欢玉碎之音?”
原本听了闲言碎语忿忿不平的红莲被整了这么一出戏,倒是茫然无措。
“若是小九喜欢,倒也未尝不可。”余寒只是笑笑,派人从他那搬了两箱玉器过来,悉数在红莲面前砸碎了。
红莲看着满地碎玉,有人上前处理,再看看方才嚼舌根的人们那表情,自是觉得神清气爽。
余寒这法子来得张扬霸道,也不动声色地替她开解了这一处心结。
张良耐心听她娓娓道来,安慰道:“余寒公子自然也是盼着你好的。”
“他说要我好好的,我自然是要好好的。”红莲展颜一笑,“倒是小良子你,如此贤惠,难怪哥哥说你若是女子,定当是要娶你过门为妻的。”
这两兄妹调戏起人来,倒是如出一辙的相似。尽管听了难免羞赧,也算是被锻炼出了一定抗性,张良好歹是能缓过来说上几句了。
他道:“九儿别逗我了,韩兄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罢。”
“哥哥喜欢逗你,我亦然,这全是因着小良子你太可爱了。”红莲笑吟吟地伸出双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张良脸颊微红,见红莲忍俊不禁,不免也哑然失笑。
二人笑语晏晏,满室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