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很快与天泽再度冷宫重相逢,倒不如说一人等候多时,一人心有灵犀而至。
二人达成了合作的协议,百越与韩国之仇的确不共戴天,二人一个是百越太子,一个是韩国八公子,自然水火不容。
但百越和流沙,不会是敌人。无法明确做盟友,但却可以把关系定位在敌人的敌人,明确把刀刃一致对向夜幕。
天泽留下了焰灵姬,作为合作和监视的纽带。
焰灵姬至此,正式加入流沙。
……
新郑的暮春是湿润的,没有榆次的舒爽,不似咸阳的干燥,就是多雨,连月不开。而且这雨滴,化不开。
红莲撑着伞独自前行,走向城郊的孤山。
孤山上的草木郁郁葱葱,在雨水的滋润下有了可爱而晶莹的光泽。
好看,但她依旧不喜欢这样的阴雨。因为她的罗裙会湿透,发丝会湿哒哒的。为女悦己者容,女孩子爱美是天性,她也亦然如此。
她本身就是火焰,水火不容,她不怕水,但也自然是不喜欢水的。
她是个俗人,喜爱雨天的意境,却偏生不喜欢雨。
恰好卫庄也不喜欢,哪怕这是他所控制的元素。因为这让他联想到许多不好的事情,比如榆次城破,白露之战。
连绵的雨如伶人的帷幕,一开一合间剧目收场,就这样缥缈到不太真切地,带走了他经营多年的紫兰轩,带走了他为数不多的故人。
七绝堂自此也如这连绵的阴雨,落于孤山,化在新郑,悄无踪影,名字却不能铭记。
连个润物细无声也算不上,可悲可笑可怜而又可敬。
于他而言,唐七不仅仅是下属,更是一位曾经战场上的军人。他们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更是能产生战场上共鸣的朋友。
老头子活久见,看透的东西太多了,怪讨人厌的。但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能把他看得那么透彻了。
想到曾经与盖聂合纵连横也无法打败玄翦,想到玄翦背后还有更为庞大的罗网。
他深深感受到自己还远远不够强大,不够保护下属与朋友,不够保护那位女孩儿。
他面对着唐七的坟墓,饮酒一杯,搁下酒樽,阖眼太息,坐在地上支起一条腿。
雨幕笼罩下的孤山青翠欲滴,微风铺面,雨水的冰冷结合着伤口的钝痛撞进他的身体,催促他在脑海中结成一缕缕繁杂的思绪。
他盘算着夜幕的爪牙,盘算着罗网的入局,想起公子使秦的局促。所有的刀光剑影、烈焰尖叫还有阴谋诡计,都化作了他思绪中的狂风骤雨。
却忽而间感觉骤雨初歇,云销雨霁。身上冰凉的打击消散了,杂糅的思绪随着阴雨消散。
世界怎么这么安静?
他睁眼,看见他的小姑娘娇滴滴地站在那里。
她难得一见的沉默无言,兀自撑着当初灵均城镇上自己买给她的那把伞。
嗯,其实她还是聒噪一点好。
他抬头去看,透过幽深的绿意看她娇弱的肩膀,弱不禁风的模样,却还是为他撑起一片晴空。
雨其实已经停了,至少心里已经停了。
微风将雨丝铺在她背上,雨水沾湿了她浅粉色的衣衫,头发也一缕缕乖巧柔顺的贴着她的脖颈和面颊。
她看上去那么狼狈,眼神却依旧温和而顽皮。好似一场湿润温柔的梦,经年累月,乍晴后晴空万里。
于是他便笑了,报以某种敬意与感激,顺带某种心疼与欢喜。
恍然间想起谁唱过的童谣: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你的伤……”红莲望着他手上渗血的绷带。
卫庄没有在意,他点燃了火折子,丢在唐七的墓碑上。火焰顿时舔舐上墓碑,开始燃烧。
“他说,一个老兵不需要被记住名字,只需要被记住死去的战场。”卫庄淡淡地垂下眼睑。
他其实已经相当勇敢和强大。在面对明知无法战胜的对手时,面无惧色、嘴不饶人,同时指挥无双带张良、弄玉撤离,适时为焰灵姬解围。
他已经努力在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人,但他明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会面对失败,他会失去故友,他会有无法战胜的敌人,无法守护的朋友。
因为他还不够强大,还无法能够保护她。
他需要变强。
卫庄转身,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红莲手中的伞,默然走向回程的方向,收起了伞。
簌簌冷雨,令人头脑清醒。他想要淋雨冷静,但不想拒绝红莲的关心。
红莲茫然地看了看空落落的掌心,冷雨打在身上才反应过来。她忿忿不平地撇撇嘴,抱臂抚了抚自己的胳膊,“雨很冷啊!”
话音未落,她就打了个喷嚏,走在前方的卫庄脚步一顿。
“我正好需要。”他头也不回地继续走,握着伞的手攥得紧紧的。
把伞执于手中,将独自一人面对风雨前程。有些风浪,一定需要他一个人去承受,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
而她赠与的绚烂、美好与温暖,是我在冰冷凄雨中前行时,握在手中不可磨灭的力量,支撑着走下去的力量。
红莲抽了抽嘴角,她看他压根儿不需要。最主要的是问题是,她还挺喜欢那把伞的,而他拿了她的东西以后从来不还给她,像银镯子啊画啊什么的。
她嘟起嘴,抱怨道:“拿了人家的伞,也不知道谢谢人家,我还准备了好多安慰的话呢。”
“莲儿。”卫庄见她还没有跟上,转身喊道,“你一会走不出去了,我可不会回来找你。”
红莲不情不愿地拖着长调哦了一声,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去,“等等我啦!”
卫庄走在前方,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红莲,再度垂眸。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以致于多年以后,卫庄回忆起来,也不禁感慨万千,无论是红莲还是赤练,这个人遍布了他整个生命。
你是我唯一的年少轻狂,也是我唯一的余生漫长。
只愿往后余生,切莫后来春雨落新郑,只君一人雨中等。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身边的女孩儿低声哼了起来,调子绵软,甜糯糯的。
他侧耳聆听着,浅笑安然。
南风知我意,嗯,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