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雪斟字酌句道:“付丞说你贤惠大方,是良妻之选。”
“是么?”她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从第一次见到夫君,如今已然八年,我今年已经二十岁,所幸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是我始终忧心夫君不是心喜于我,只是迫于压力随意娶了。”
待雪立时高看了她一眼,孤注一掷地等到这么多年,可不是平凡女子能够做到了。二十岁尚未婚嫁,也未定亲,忍受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忍受来自于家族施加的压力,执着地等待。如此深情绝对般配的上付丞了。
待雪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本宫与付丞识得这么多年,不曾听他说过心慕哪家姑娘。他呀,瞧着冷心冷情的,但若是看中了你,定会十年如一日的对你好。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做出的事却极贴心。”
末了,待雪拍拍她的手背,“相信本宫,他绝对会善待你。”
“承公主吉言。”
张惠送待雪出了门。
待雪坐在马车上,不知怎么的,前尘往事浮现在脑海。彼时的自己一心一意地想要嫁给祈晏,可是世帝下了诏书命自己嫁给书落。那时万念俱灰,好似明日日头不再升起。张惠先前的处境与她何其相似,待雪不禁对她有些惺惺相惜。只是她们二人结局不同,张惠等到了付丞,而待雪嫁给了书落,好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马车忽然停下,待雪揭开帘子,书落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朝待雪伸出手,“我接你回府。”
他的身后是暮春艳阳天,浮了几丝云彩,日影倾斜,染出一片霞光。
李付丞婚事在即,冠惜宁回了趟瑞王府。待雪心中觉得隐隐不妙,却又说不上来。
她走了以后,李付丞好几日都魂不守舍,待雪放心不下,便留下他问了一问。
“你这是怎么了?魂儿飞了似的。”
李付丞紧皱了眉头,面上现出愁苦之色。冠惜宁居然对他抱有男女之情。她是错把亲情当做爱慕之情了罢?可又实在不像。
那天冠惜宁凝视他半晌,任性道:“若是你成亲的话,我也会成亲,嫁给谁都好。日后我就跟瑞王府再不相干了。”
李付丞沉思良久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成亲之后就再不相干了。他是她的舅父,血脉之间的联系如何斩的断?
早在几年前,他便察觉冠惜宁特别黏糊他。那时,他想或许因为双亲不在身边,她没有安全感的缘故。他有意改变现状,将他们的关系定格在既不是非常亲近,又不甚疏离的距离。冠惜宁是他仅有的一个亲人了,他将所有的对待亲人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份情感会变质。
待雪听了李付丞转述冠惜宁的话,浑身一怔,之前隐隐约约浮现于脑海的想法成了现实。
这是乱伦,足以让他们二人沦为笑柄,断送李付丞的前程,令皇室蒙羞。这些尚且不论,这份感情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
“那你呢?你也喜欢她么?”待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李付丞偏过头,躲开她的视线,“……没有,她是我的外甥女。”
待雪怀疑地审视他,怎么看都像是心虚的样子,李付丞如今二十三岁了。满朝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没有谁到了这个年纪尚未成家。莫不是他也喜欢冠惜宁罢?待雪想到最坏的结果,不禁忧心忡忡。
李付丞自然是看见待雪的神色,他幽幽长叹一口气,“我有喜欢的人。”
待雪“啊”一声,错愕地注视他。
他点点头,“我喜欢了有十二年了罢,可是她不喜欢我。”
十二年?待雪算了算,那时李付丞仅年方十二。她还以为他不开窍,原来是开窍太早。那个女子如今定是成亲嫁人了罢。
“她过的很幸福,夫妻恩爱,孩子也很懂事孝顺了。”李付丞仿佛陷在回忆之中,“有些人注定是要错过的。从最初认识她便知她不属于我,我们相隔太远,只是情不知所起。”
待雪脑海里出现李付丞和一名远方而来的貌美女子相识、相知、相爱,最后李付丞被她抛弃的画面。难怪李付丞害怕成亲,定是被这心如毒蝎的女子骗怕了!
李付丞瞥了一眼待雪,待雪满脸的同情显而易见,他苦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能在那个年纪遇上她是我此生之幸。”
待雪敷衍地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当年李付丞不过十二岁,年幼的他得受多大的伤害。那个女子也真是个厉害的,把李付丞抛弃了,他还为她说话。幸好张惠对他一片痴心,日后定能做个贤良的妻子,两人应该会好好过日子的罢。
“既然她已为人妇,你就别想着她了。张姑娘对你一片深情,莫辜负了人家。”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
待雪想起冠惜宁,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才开口说道:“惜宁不过是年轻气盛,你又一贯宠着她,突然要娶妻生子了,她觉得你不在意她了。孩子脾气,任性罢了,你也别太放心上。”待雪犹豫半晌道。
李付丞闻言点了点头。
在待雪转身时,李付丞凝视她的背影,眼里泛起一丝柔情,转瞬即逝。
这是李付丞惟一一次在待雪面前剖析他无疾而终的恋情。
李付丞的婚事终是如期举行了,冠参前来贺喜,冠惜宁却没有露面。
他问过冠参才知冠惜宁和金家旁支的小公子定了亲,成亲礼在两个月后。
李付丞怔了怔,曾经他是冠惜宁最亲近的人,如今却连她的婚期也不知。
李付丞成亲后,待雪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似的。她与李付丞相交这么多年,一直很心疼他孤寂至斯。如今成了亲,有人陪伴,日后还会有子嗣,府里会渐渐热闹起来。
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新房里,李付丞面容冷峻地挑开红帕,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她牵起张惠的手来到梨花木桌案旁,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抬眸看着面前只有几面之缘的面庞,“夫人,我们喝交杯酒罢。”
张惠的面颊渐染红色,螓首低垂,轻轻应了一声。
她抬手接过酒盏,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李付丞执杯绕过她的手臂,一饮而尽。
而此时,冠府之内,冠惜宁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俨然失了魂魄。晚膳放在桌案上,却丝毫没动过。
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回到了瑞王府,回到了李付丞身边,而过了今夜,李付丞身旁便有了别的女子。与他相伴一生的就会是她了。从前答应自己的那些一生相守的话语,如同风吹云散一般消弭了。
她的嘴角挂上一丝苦涩的笑容,她撩起发丝,额首至左侧脸颊有一道红印。这道印子自出生便有了,寻医问药也无甚用处,只是发髻盘低些能遮掩住。
这道印子似伴随着诅咒,从她的出生起便是噩运连连。她捂住红印,泪潸然落下。娘亲怀有的身孕没能出世,华信一步一步踩在她们母女头上,直到娘亲被休弃,她们母女被赶出冠府。再后来娘亲嫁去御国却惨死他乡,自己终被李付丞舍弃。这是一场噩梦为何降临在她身上?
她恍惚地推开门,门口路过的丫鬟问:“小姐,您要去哪儿?”
冠惜宁无精打采地摇首,面上还有没干的泪痕。丫鬟诧异地多打量了几眼,小姐好生奇怪,明明待字闺中,好事将近,却一副弃妇模样。她怕冠惜宁发作,泻怒在她身上,不敢多待,急急离去了。
一路黑灯瞎火,冠惜宁漫无目的地瞎逛,摸黑走到后院的小池塘旁。
黑黝黝的池塘如古井无波,却吸住了她的心神。脑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声响反复响起“跳下去,跳下去”。
是啊,跳下去就睡着了,就安宁了,就没有这么多凡尘琐事困扰于心了。
冠惜宁缓慢移动脚步向前走去,踢动了小池塘岸边零星的石子。她浑然不惧,步伐坚定而缓慢地向前挪动。
夜色四合,有人匆匆靠近的脚步声,她完全听不见,自顾自地向小池塘走去,目光所及只有波光粼粼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