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柏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混乱小城。
力拓拄着球棒，面容凶狠地吐出嘴里嚼了半口的甘蔗。
邱默默坐在水果摊后，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他手心。
“不要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力拓心想屁嘞，今天来收保护费的很多。你男人不脱层皮还能保住你家摊子。
如果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熬过去今天他必将被封五星大将。
说说罢了，不过那帮混黑道的很没人性。
没人性。
力拓私下里为自己时常挂彩感到骄傲，当然私下里骄傲就好了。这种骄傲不能表现给邱默默看。
他自己是跟一帮兄弟混铜锣湾的，就是那种成天刀光剑影热血激扬快意恩仇的英雄豪杰。俩把刀捅腰上眼不带眨，边飙血边抽烟，突出的就是一个淡定。
西柏兰这几年乱得很。
哦，说道西柏兰这个地方……
你在世界地图上找不到。
因为很偏僻，而且没有修路。
最重要的是，很久以前它就被划成了跨界共管区。方圆百里筑造了10米高的高墙。
墙谁筑的？不知道。西柏兰的人来自哪里？不知道。城里的人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张开眼就在这里，知道姓甚名谁。
这就很过分。大家都知道自己爹生妈养，这里人只道自己是打石头里蹦出来的。
城市中人口数千，这几年全都成长为18岁左右的年轻人。而且毫无疑问，这几年集体开始发春。
城市中没有市长，只有执政官。打市中心一划分成俩个部分：生活区全是简易居民楼，还有一个核心区，没有人去过，因为市中心也有一堵10米高的城墙。城中所有人的吃穿用度由不同的执政官供给，食物总是不够。
在住宅区周边预留的空地上，邱默默第一个建立了小市场。在这里做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审批，开店也是，砸场子也是，前提是执政官不插手。
执政官是巡游在城市中的奇特飞行器，一般悬浮在居民区低空巡查，有时会突然间匡匡着重组成数米高的机器人，向城中分发食物和其他补给。那时是每周城中最混乱的时刻。
食物总是有限的，执政官的每次补给都带来一场恢弘的争夺和战乱。有一次邱默默满脸鲜血地抓住一包饼干，根本来不及拆开就被砸倒在地。力拓冲上去想给那个不开眼的家伙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却被邱默默抓住了裤脚。他凑过去，听见她气若游丝地说：
“没关系，总要有人挨饿。”
是啊，总要有人挨饿。力拓默默地想，为什么总要有人挨饿？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许执政官知道。然而大家私下里称呼那些飞行器执政官，却从来不认为它们会为他们解答这巨大的疑惑。被饿死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人们最大的希望是成为选召者。
那些饿死的人被吊在一个往生团建立的巨大木架上，执政官总是及时地来收敛这些人的尸体。城市中不大不小划分着5个团体，以不同的名义，向着相同的内涵：生存。
生存下去，最紧要的事情是生存下去。人们需要抱团取暖，需要在每周一次的补给盛宴中抢到更多的食物，在日常摩擦中保护自己的成员。
有传言说，成为选召者，可以去往西柏兰核心区，甚至脱离西柏兰，去往墙外的世界。
鬼知道墙外是什么样的世界，但脱离西柏兰是每个人的梦想。
那唯一的机会就在居民区另一侧那座流线型的雕塑中。
西柏兰的生活只有俩个部分：战斗和休养。战斗这个部分从没有停止过。
人们在居民楼中战斗，用拆开的行军床猛击敌人的头盖骨，拆下电线缠绕住敌人的脖子，扭断对手的手臂。
团体在巷道中埋伏零星的个人，杀死他们，抢夺食物。
其中有一部分人会突然发觉自己跑得更快，跳的更高，反应更敏捷，挥拳力量更猛烈。其中最强大的人甚至能一拳击穿砖墙。某一天那个最强大的人若有所觉，于是一路飞奔来到这座雕塑下。
雕塑发出刺目的白光，一个死板的声音回荡在城中每个人的脑海里。
“10001启动，亚生物半径核实。欢迎加入，神的世界。”
在人们震撼的目光中，一个巡查中的执政官迅速悬停到那人面前，躬身如同驯服的猛兽。
那人踏上执政官头顶，从此他伟岸的背影深深地印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从那之后，陆续有17个人离开了西柏兰。他们无畏地站在执政官顶端，胸怀坦荡地飞向未知的未来。
力拓对此有自己的解释：如果你的拳头可以击穿墙壁，你也会无所畏惧。
邱默默是西柏兰最美丽的女孩，半年前她还不必为食物被人打一头血，现在情况不一样。
除非成为选召者，否则总会被饿死。被往生团收敛到大木架上，被执政官连汤带水统一带走。
半年前那次补给发放时，人们还在相互谦让。像邱默默这样的女孩总能分到不少好东西。人们争抢着向她献殷勤，而力拓这样瘦弱的男孩什么都没有。在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邱默默来到他面前。
“快。”她把一块面包塞到他手里，纤细的眼睛眯起像月牙。力拓拿起来就啃。
他告诉她，为什么总会有人挨饿？他恨这个地方。
“会好起来的。”邱默默安慰他。
之后食物短缺引发的****越来越严重，力拓总要抢一头血才能弄到口吃的。邱默默总是说：会好起来的。
那天下小雨，邱默默突然很高兴地拉他去外面。
“这时候在外面跑很危险！”力拓戒备地四面看。
“看这里。”邱默默开心地指着空地上一处泥土。力拓四面扫了一眼，蹲下来仔细一看。
发芽的植物幼苗。
“是土豆。”邱默默在他耳边耳语。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邱默默天真烂漫地指着自己的额头。
是的，这里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保留着一些系统的记忆。有的人在机械上有出众的天赋，有的人天生擅长搏斗，有的人熟悉药剂，能治疗疾病。天知道是什么原理。
“我们可以种植大量粮食，不会有人挨饿啦！”邱默默开心地说。
只会有更多人抢，没什么分别的。力拓暗地里想。
之后邱默默就在这棵土豆边建立了小市场。力拓找来一个大篷布，目测之后用四个长铁条支起来，这样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还能抽出来格斗。
邱默默向所有人宣传，告诉大家不需要争斗也不被饿死的生活。不久后第一批土豆出来了。
洪印带着一帮小弟趁夜奇袭邱默默的小市场，力拓没来及把她拽走。小市场被砸的乱七八糟，邱默默抱着稀烂的土豆流泪。那时洪印在数缴获的土豆，最后满意地笑。
“一周的口粮，幸好下手早。”
他瞄向邱默默，下意识吞了口口水。邱默默衣衫散乱地坐在地上，露出娇媚的身躯。
“走！”力拓奋力挣脱：“或者死！”
邱默默恍然惊醒，却已被洪印拉进怀里。
“被饿死前快乐一下吧。”洪印双眼中露出淫邪的光华。
然后力拓就不挣扎了。半个钟头后恶棍们扬长而去，力拓匆匆脱下上衣把邱默默裹在怀里。
“不要怕。”他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需要……小市场……”邱默默气若游丝：“我们只是……不想被饿死啊……”
力拓没有说话。
从此之后邱默默的身体越来越差。
他不断地捶击地板和墙壁。邱默默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
“只要我的拳头足够坚硬。”他冷静地说：“总有一天也能穿透墙壁。”
这座城市中每个人都在努力向选召者身份靠拢，然而强大始终没有什么系统化的标准。很多人都是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去试试。
安安静静挥拳击墙三百下，每下必振骨。每一拳挥出时都回忆起邱默默绝望的眼神。
第290011拳，力透墙壁，砖墙轰然倒塌。
单手拧下洪印头颅，此后没有人敢对小市场说三道四。力拓守在邱默默身边，将第一批土豆摆上摊。
人们迟疑着涌来，畏畏缩缩地从邱默默手里接过半枚土豆。这时执政官飞来，力拓心中一动，抓住邱默默跳出五米外。
一筐土豆被执政官一脚踩得稀烂。
邱默默怔怔地看着，她已经没有泪水了。
“不成为选召者，就会被饿死。执政官的存在，就是这个意义吧。”力拓低语。
涌动的人潮眼中恢复了狼性。力拓丢开球棒，扬起自己的拳头。
“只要我的拳头足够坚硬。”他冷静地说：“总有一天也会穿透钢铁。”
他跳到执政官头顶挥拳。光辉的太阳映射在他背后，那屈身的英姿宛如天神降世。
于是钢铁被击穿。执政官崩塌在众人眼前，人们惊恐地四散而逃。力拓抱起邱默默，看着她嘴角咳出的鲜血。
“这样……就不会被饿死啦。”她消瘦的脸庞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我成为选召者。”力拓马上说：“我们离开西柏兰。”
“留下的人……还是会饿死啊。”
“我不管，你不是他们的。”力拓泪水决堤：“你是我的。”
他抱着她冲向雕塑，所有人的脑海里回荡着一句话。
“10018启动，亚生物半径核实。欢迎来到，神的世界。”
一架执政官悬停到他身前。力拓跃到它上方盘膝坐下，将邱默默放到自己腿上。
“你们可以救她吧，蠢脑袋。”他慢慢地敲击着执政官的合金外壳。
执政官默不作声，只是飞速地向前飞进，很快越过了高墙来到核心区。
核心区什么也没有，只有十七架不同颜色的飞行器安静地停泊在那里。
力拓抱着邱默默跳到地上。十七架飞行器发出悦耳的声响，滑动重组，很快成为十七个高大的人形机器。其中一座突然散发出淡白色的光芒。
一个黑衣人影呈现在力拓面前。
“我是10001。”那人说：“我们被欺骗了。”
力拓冷静地看着他。那人惨然道：
“他们的目的是收集我们强化的身体以合成一种强大的合金，就是构成我们的金属。这种材料被称为卢尔森合金。我们的意识被禁锢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体里，渐渐和机载AI融为一体。我可以感受他们，他们是怎样的魔鬼啊！我们被魔鬼欺骗了。”他痛苦地说：“我们永远不能离开西柏兰。”
“我要离开。”力拓冷冷地说：“她需要治疗。”
“你走不了，没有人能走得了！”那人发出凄厉的嘶嚎：“我们是为了什么成为西柏兰的最强者！为什么现在成为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为什么要这样残酷的命运，这不公平！留下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十七个意识同时发出凄惨的嚎叫，邱默默痛苦地皱起眉头。
力拓人生中第一次吻上她的嘴角。尖锐的声音淡去，她的眉头缓缓展开。
“只要我的拳头足够坚硬。”他抬起头，冷静地说：“总有一天也能击穿高墙。”
他拔腿向西柏兰墙边奔跑，快如闪电竟直接穿过了十七部机械的包围。十七个选召者，而今魔鬼的仆从嚎叫着追随过来，却突然发现。
特么的根！本！追！不！上！
力拓面对十米高墙用力挥出一拳。大地剧烈的晃动中，十七个选召者统统摔倒在地。
地动休止。力拓看着眼前凹陷变形的墙壁。
他的拳头已经碎成烂泥。
“幸亏墙壁改成了坚固合金。”选召者们长出了一口气。
“放弃吧。”十七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力拓和邱默默。在它们身后，一架巨大的飞行器正急速飞来。
力拓坐下，把脸埋到邱默默发丝间。
“不要担心。”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唔哇！”
大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圆滑的黑洞！力拓一时不查抱着邱默默直接滚了下去。十七个选召者争先恐后地伸出手最后什么也没有够到。那巨大的飞行器刚悬停到他们身后，突然戒惧地颤动，转身匆匆飞走。
“这怎么会有个蛀洞！”虚空中传来惊恐地呼喊。
力拓戒备地站起来。在他身前摆着一块光滑的石头，表面上雕刻着一只小狗。他粗略往下一看，下面用法度森严的楷体雕刻着六个大字：
洪龙龙的迷宫。
千里之外，洪龙龙拧下最后一枚螺丝，拽下毛巾开始擦手。工友们打趣：“洪师傅今天走得这么早，是要去相亲？”
“家里来了客人。”他简短地说。
他把目光投向西北。
终于找到你了。他默默地想。西柏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