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上面居然粘着一张八卦图，卦中心摆着一只太极阴阳鱼，标注着俩个词：永励磁场和场势交感。苏穆翻开第二页，展现出洪龙龙法度森严的笔记。
“好字！”乐邦击节赞叹。
“自然界存在四种存在场强的力：宏观世界诸星体间的万有引力，微观世界粒子间的相互作用力，磁力以及第四力。势能的存储和释放，应用的是磁力，具体而言，是由磁力引发的永励磁场。”
“最简单的势能机是由物质承载和释放机械能，这种做工方式受制于物质载体的应力强度，存储势能有限。经过2930次实验，尝试过钢螺旋结构，四联机械结构，12联机械结构以及最终的134联螺旋钢结构，最终证明物质载体的势能机无法满足实际应用需要。”
“对此结果已有心理准备。物质载体势能机原理上是由粒子间相互作用力驱动，粒子间相互作用力的产生条件狭窄，做功有限。那么万有引力呢？更不用考虑了。与相互作用力相反，它的产生需要巨大的质量和宏大的尺寸。距离在地球上使用这个条件差了十万八千里。古人是如何制造出势能机驱动的巧夺天工的机关设备？除了神秘莫测的第四力，答案呼之欲出。”
“磁力。”苏穆和乐邦对视一眼。
“很好，小孩子都知道永磁体附近金属切割磁感线会产生电流，证明磁场可以将机械能转化为电能，那么能不能利用磁场存储机械能？事实证明可以。磁场没有应力那么依赖物质性，证明它有几乎无限的势能存储空间，是一种力的完美载体。通过它势能机释放势力。”
乐邦“卧槽”一声，猛一拍巴掌。苏穆和他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简单！
“磁力，磁场……”乐邦喃喃低语。苏穆低头看去。
“存储应力只需扭曲物质，存储势力只需扭曲磁场。通过永励磁体的有序排布形成永磁体4联机械结构即可存储和释放足以驱动汽车的势能，存储和释放力的大小甚至可以改变。至于12联和134联的机械结构，呵呵呵……”
“永磁体场强排布原理……”
“场能放大和缩小……”
“永励磁场现象和研究……”
乐邦和苏穆同时抓起外衣夺路奔出。
自凯威国际和工厂合并后已经过去俩周，原工厂的领导层基本上官升一级去市中心行政大楼报告，第一车间的工人也被调去了设施更完善的二号生产线。工友们几乎习惯了苏穆跟监理总监乐邦在荒废的第一车间中进进出出，一边争论不休。这天室友方光明好不容易碰到苏穆栽在床上，刚想对他说件事就听见他隆隆的呼声。
方光明皱了皱眉头。
“原理知道，永磁体也排列出来了，磁场总是不对。”乐邦把手里一块磁铁一甩。“磁场一扭曲，磁铁就散了。你在搞什么？”
苏穆背手站在窗边。
“我在想，我一定还不够用心。”
苏穆对势能机的狂热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在销售部的工作，由于名义上他是配合着乐邦的工作，没有人有什么不满。有天在车间中他接到个电话，对方的声音铿锵有力。
“苏穆先生吗？我是第七陆战团团长苏正威，我代表组织向你下达特种设备采购订单。我们需要……”
苏穆想起几周前洪龙龙提到这回事，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安排。
苏正威当天就到。他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身着军装面容刚毅。他在厂门口和苏穆稳稳地握了一下手，递给他一张200台特种叉车销售合同。
“代我向洪龙龙博士问好！”苏正威敬了个军礼，干脆利落地离开。乐邦磨磨蹭蹭刚走到门口，冷哼一声。
这笔订单在厂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一方面这是历史上最大的一笔内销订单，另一方面，这些产品还是建厂以来第一批供应军方的设备，对内销品牌推广而言意义重大。苏穆在工厂中地位直线上升，潘董一度打算调他为内销总监，与劳苦功高的魏总平级。
魏总忧心忡忡。这段时间是工厂的黄金时间，然而对公司领导层而言有些过于膨胀了。那些开始在行政大楼工作的高层领导忘乎所以，对凯威合股以来井井有条的销售和管理制度说三道四。有比较有发现，那些留在工厂的中层干部都希望能去行政大楼，换个优良的工作环境，在工作中巴上瞒下，质量管理和行政系统一度失控。整个工厂只有洪龙龙和一些生产系统的老干部们不为所动，继续安排管理，合理调度生产。在质量会议上，洪龙龙冷静地把最近工作中的质量问题逐条列举，甚至耿直地把责任落实到个人。会场立刻炸开了锅。大家把问题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统一意见，矛盾居然集中到了洪龙龙身上。所有人统一拿他在销售岗上没有拿出业绩说话，拿他和苏穆做比较，话越说越难听，洪龙龙一脸困惑。最后魏总实在听不下去了，拍桌子大骂，大家不欢而散。有人悻悻说话：
“哼，有本事你也卖车挣钱啊。有技术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破修车的。”
“滚！”魏总抡起茶缸就砸了过去。
洪龙龙倒像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没过俩天开董事会议，大家统一意见，明升暗贬把洪龙龙举荐到工厂质量部担任部长。质量部是工厂最受气的一个部门，产品出了任何问题都能推给质量。更重要的是，所有人心知肚明，做质量部长必须时刻跟线上打交道，这也就意味着他再没有机会到舒适的行政大楼工作了。
最过分的是，工资没涨。
魏总直接找潘董：“老潘，你把这些人惯的！”
潘董笑眯眯地：“小魏啊，明人不说暗话，这年轻人也是犯了众怒嘛。何况年轻人去基层锻炼锻炼也好嘛。”见魏总要发飙他认真地说：“打人不打脸，又是在这个时候，没办法，我知道这小伙子的好，但他——太不会做人了。”
苏穆泡在刚建成的临时科研基地，俩天后才知道这件事。那天他回家睡觉，方光明毫不客气地把他推醒了。
“怎么回事？”
“你倒还睡得着！”方光明少见地一脸怒气：“整个线上没有不替洪龙龙抱不平的……”
苏穆这才知道知道这码事，被方光明填油浇醋一描述，气的破口大骂。近来数他和乐邦走得近，工厂里大概以为他能为洪龙龙说俩句话却不说，根本是良心被狗吃了。他二话不说直接给乐邦打电话：“邦子，我兄弟被人欺负了！”
“你哪个兄弟？我帮你给他出气。”乐邦在电话那头睡眼惺忪。
“洪龙龙！”
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很久之后他才听到乐邦小声地问：“谁这么牛逼？”
他把事情一说，乐邦在那头捧腹大笑，没说俩句就挂了电话。苏穆清楚地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狗眼不识泰山。
他想了想，直接去洪龙龙宿舍，看见灯熄了没人，就去了车间。
车间中灯火通明，洪龙龙站在新研制的20吨叉车前跟工友们打趣，周围人轰然大笑。
“大家加把劲。工厂确定了产能标准，完成这个大家伙，大大地有奖！”大家都答：“嗨！太君！”
他走近，洪龙龙掏出抹布仔细擦拭满手的机油，朝他微微一笑：“难得看你来这儿，新车间怎么样？哦对了。”他咧嘴一笑，眉间居然有淡淡的自豪：“我升职了，质量部长。”
苏穆憋了一肚子的话，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一句：
“你不生气？”
洪龙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太单纯了！质量部又不是个肥差，还要成天在机器里翻滚。他们不是在升你职，他们是在搞你啊！”
“哦。”
“哦你妹啊！”苏穆气的破口大骂：“没有你的研究笔记凯威怎么会跟这个破厂合股，还不知道那帮人背后得意成什么劲。走，树挪死人挪活，咱不干了！”
“走？”洪龙龙淡淡一笑：“刚接的200台军工车正在线上，本市营销网络反馈一系列质量问题，产线的工作千头万绪，到处都需要人，走了，剩这么大烂摊子怎么办？”
“管他去死嘞！”苏穆低声道：“那帮老爷们在那里争权夺利，只顾自己快活，既然他们自己的产业自己不在乎，你何必跟在后面操这份闲心？你比他们每个人都有本事，何必在这里受这个窝囊气！”
“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洪龙龙伸出一只手指点在自己胸口上，“口袋里只有买俩打鸡翅膀的钱，租住在城东一座平房里，那里到处发霉，有些地方甚至长蘑菇。我第一次遇见魏总和潘董时，他们说我有本事，身份证都没要就直接录用我，给我开的工资足够我每天都吃鸡翅膀。”他意味深长地说：“何必留那么多不如意？不要记别人的坏，要念他们的好。”
“可是，大家都替你不甘心啊！”苏穆急切地说。
洪龙龙露出了然的神情。他抬头大声问道：“朋友们，你们觉得我受了委屈吗？”
工友们嘻嘻哈哈凑过来：“怎么不委屈？人家升官都去市里大办公楼，坐在大办公室里享福，你洪师傅升官却要成天跟我们这帮卖苦力地在这里掏机油拧螺丝！”洪龙龙和大家一起哄然大笑。
“就是这样的。”洪龙龙搭着苏穆肩膀跟他走到一边：“我为什么必须和那些不会摆弄机器，甚至不会拧螺丝的人坐在办公室里浪费时间呢？苏穆，很多时候你并不了解我，我在这里收获着真正的快乐。而在未来你也可能遇到和我一样的经历。如果你感到痛苦和屈辱，不要想着自己失去了什么，想想自己真正的到了什么。这份新岗位正是工厂对我辛勤工作的真正奖赏。好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了，我还有工作在忙。”
苏穆站在门口，看着他迈着大步向流水线上走去。他的脚步坚实沉稳，脚掌落地时仿若高山倾颓。
苏穆呼出一口气，缓缓背起双手。
“原来，是我太不用心了。”
是夜，他跑到临时科研基地，熟练地开始计算场强和磁场排列，着手开始磁励实验。一种狂热的精神支持着他，时间不知不觉中悄悄流逝，转眼到了第二天中午。
乐邦揉着眼睛走进实验室：“嘿，难得你来这么早。”
“我成功了。”苏穆平静地说。
实验台上摆放着一只木制的八角形机器，在其顶端，齿轮正飞速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