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冬被打的那天,是我开门把他扶进屋子里的。虽然很长时间没怎么说话了,但看到玉冬那鼻青脸肿的样儿,我这心里甭提多窝火了。我问他:“谁打的你?”玉冬说:“是一家药店里的一个店员。”我奇怪了,一般药店的店员都是小女孩啊,怎么就把他打成这样了呢?“……的男朋友。”我说:“你说话别大喘气行不?怎么被人家店员的男朋友打了呢?”他哼哼着说:“那家店我经常去做维护,和那里的店员们都特熟。今天我一进门,看到了那个平常和我最说得来的女店员,上去就照她的后面上拍了一巴掌,结果她男朋友在店里呢,一看见我这举动,就喊了几个人把我给揍了。”我呸了一声道:“真晦气,你啥时候变这样了?你以前让人家女孩多看两眼都脸红,谁他妈交你的啊?”玉冬哭了起来,说:“太他妈不容易了,不就想赚点钱么?”我说:“你啥时候也钻钱眼里来了?”玉冬横了我一眼道:“不就是有钱么,有啥了不起的,等老子有了钱,我一定把这锅端回来。”我说:“你歇着吧,不用你有钱,我现在就帮你把锅端回来。”我喊来了正在那大阳台上跑步的海涛,海涛一见玉冬那样,下巴都要掉了:“我靠,哥们,咋了?让人煮了?”我说:“你别废话,咱找煮他那人去。”海涛还真没含糊:“你看拿啥家伙事?”我说:“半道上看啥拎啥。”就听一声闷响,菜刀站在了门口,还是那张僵尸脸,问道:“你们要干啥去?”我这火气正大着呢,也不管我平时怕不怕你了,翘着脖子说道:“你管得着么你?走玉冬、海涛。”推开菜刀就向门外走去,我还回头看了眼“经理室”的门,从玉冬进门来一直到现在,那边几乎就没动静,反倒是小萍探出个头来,幽灵似的又缩了回去。
到了药店里,玉冬指着柜台旁边还在和店员聊天的一个家伙说道:“就这孙子。”那小子转过头来,还真是名表名鞋名西装,挺气派的一个“实力派”男人。海涛就问:“我这哥们是你打的不?”那小子还挺倔:“是又怎么样?我没把他送局子里就不错了。”我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棍子,这棍子是刚在路边捡的。那小子被我打蒙了,杀猪似的嚎了一嗓子:“来人啊。”呼啦的一下子,店后面涌出了七八个小伙子,年龄和我们差不多,上来就把我们围住了,手里也拿着棍子,不过他们拿的要比我们手里拿的棍子粗很多。”海涛骂:“这他妈不是土匪窝么?”玉冬却说了句最不给脸的话:“看是你们这群土匪猖狂,还我你强盗爹爹我牛八。”“矬子,少废话,有种你上来再给我一下子。”那“实力派”很是嚣张,我听到“矬子”这俩字就不爽,啥话都不讲,朝最近的小子就抡开了棍子。药店里炸开了锅,喊声,骂声,哭声,玻璃被砸碎的声,药撒到地上哗哗啦啦的声,还有店外围观人群的笑声,突然有人又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我们三个正被众人连踢带打呢,听到声音如遇救星一般。“谁他妈再敢动手,我他妈剁了他。”寻声望去,见菜刀举着把菜刀虎视耽耽的站在药店门口,屋里的人都被他那把菜刀吓住了。正当我们几个迷惑的时候,菜刀喊道:“快走啊,警察要是来了,你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们三个爬起来就向外面跑,外面的人群也许是怕我们的血溅到他们的衣服上,自动把路给让开了。回想一下,那是我有始以来第一次被打的那么惨。
海风吹来,脸上辣辣的疼,我们涂上了菜刀给我们买的药,该贴胶布的地方贴胶布,该包扎的地方就包扎。谁又可曾想到,刚刚才砸了药店,一转眼又要去药店里买药,你说这不吃饱了撑的么。没错,菜刀就是这么骂我们的:“我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一个个年纪轻轻的,为啥就不能消停下来,认真的做点事呢?”海涛嘟囔道:“都被人骑到脑袋上了,就差叫他爹了,还让我们怎么消停啊?”菜刀的脑袋转的还是比较快的,他知道海涛的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在说今天挨揍这事,二是说张哥,坤哥那两个家伙总没事就琢磨我们。叹了口气后,菜刀说道:“我劝你们,离他们俩远点,别跟他们粘上半点有油腻的东西,不然最后你们都会后悔的。”我问:“那你怎么还来这给他们做饭呢?”菜刀沉默了一会:“你们别问了,谁还没有个事啊?”玉冬一直没说话,可怜吧吧的坐在沙子上,海涛帮忙往他的手上缠纱布。我问玉冬:“你最近跟张,坤二人比较近,你知道他们想怎么对付我和海涛么?你千万别他妈和我说你不知道。”玉冬耷拉着脑袋,特委屈的说:“钉子,我真不知道。”海涛停止了帮忙,唬着脸问道:“那上次海滩的事你怎么跟我们交代?”玉冬都快哭了:“那次的事是张哥和坤哥威胁我,不让我和你们讲,还让我离开那,免得我帮你们,他们没办法照着我。”我恨得牙根痒痒:“你这也叫想帮我们?”菜刀哼了一声道:“别怪玉冬,这事我知道,那天他们叫我也加入,我非但不同意,还说如果你们敢动这俩小子,别怪我翻脸。张子劝我,我也没出声。后来坤子踹了顾小玲一脚以后,张子见我没动,知道那天晚上没戏了。我也想过,如果他俩真敢出手收拾你们俩的话,我想我不会答应的。至于玉冬,张子和坤子威胁他的时候,没避着我,我估计那也是做给我看的。”我疑惑着道:“你有那么好心?”菜刀把手里的菜刀晃了晃说道:“真他妈是个忘恩复义的孙子,我刚才救了只狼崽子。”玉冬接话道:“菜刀哥说的没错,我当时看到菜刀哥和张哥因为这事吵了起来。”我站起身,拍了拍后面上的沙子,转脸向海涛说道:“哥们,咱俩不走也得走了,你没发现这地方已经十面埋伏了么?”又看向玉冬说道:“你走不走?”玉冬不吱声。菜刀说道:“你俩把玉冬带走吧,不然张,坤那俩小子还不一定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呢。”忽听得玉冬大喊道:“我不走,要走你们俩走,我就是不走……”说完转身就离开了海边。我和海涛很是不理解的对望了一眼,心道这小子怎么像是着了魔似的?
晚上自然逃不过张、坤二人的训斥,张哥说两句也就罢了,尽管我这心里曾经闪现出宰了他的念头,但好歹人家算一经理。但你这个坤哥算个什么东西?自己那点烂眼子事还没搞定呢,倒教训起我们来了,自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训着训着,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就回了房间。
这边战火刚熄灭,那边擂鼓又响起。顾小玲和田洋终于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小萍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两位睁着眼睛的女侠从房间里掐到了客厅里,推推搡搡的就挤在沙发上,你压住了我给我一耳光,我翻过来再给你两巴掌。我就心疼起了那沙发,这么折腾,散装的都变成散架的了,后来一想,反正我也要搬出去了,关我什么事啊?
大家都出来劝着二位,海涛是向着顾小玲的,海涛就说:“顾姐咱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连洗澡都不锁门,咱还跟她计较啥啊,太没素质了。”田洋红了眼睛的骂道:“海涛你个小王八羔子,你想死是不?”海涛吐了吐舌苔说道:“像你这样整天受着糊涂气的人,真不如死了的好。”坤哥正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冲海涛喊道:“小兔崽子,你他妈说啥呢?”屋子里的人见主角出来了,全都不做声了。坤哥问田洋道:“田洋,如果我说我还是和小玲在一起,你会怎么样?”田洋没恼,反倒嘻嘻哈哈的笑着说;“我量你不会那么没良心,不然我把咱们之间的事掰扯掰扯?”坤哥瞪大了眼睛,看的不是顾小玲,却是我和海涛。只听他平静的说了一句:“顾小玲,你跟我以后再没任何关系,你走吧。”顾小玲憋住情绪没哭,似乎很潇洒的把头发一甩,说道:“丁凡,海涛,你们俩帮我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这时候玉冬也从张哥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坤哥给他使了个眼色,玉冬说:“顾姐,我也来帮帮你吧。”顾小玲听后“嗯”了一声。
离开办事处后,顾小玲说要去海边再去看看海。我和海涛陪着,玉冬在半路上就回去了,想必是完成了“任务”。顾小玲坐在海边,任海风吹着她的头发,我暗想,人家这才叫飘逸的秀发,跟人家那一比,咱这根本就是烂木头渣子。顾小玲终于哭了,趁着夜色里的灯光,她那一颗一颗的泪珠亮晶晶的闪。我和海涛不住的安慰她,她打了下鼻子说:“结婚是为了啥呢?本以为这样就能把他的心收住了,可两年的时间他就变心了,不看在我的情分上,我那一岁半的孩子可怎么办啊?”我和海涛愕然,只听玉冬说顾小玲是坤哥的前女友,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夫妻关系,而且还有了孩子。海涛说:“顾姐,你为他那种人不值得,他不要你是他的错,你干脆再找一个人嫁了得了。”顾小玲没说话,突然她问我们道:“你们看这海安静么?”我向着海的那边看去,黑黑的一眼忘不到边,惟独那海水像死的一样,连同着像地狱一样的黑暗。顾小玲擦了擦眼泪,大声喊道:“大海啊,如果你真的能让这世上不再有回忆,那我宁愿消逝几千几万次。求你给我个答案吧,到底要怎样才能不让我想起以前,也不用去想未来,更不用担心身边的人啊,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啊?”然后痛哭了起来,一直哭到了天亮。
我和海涛也一直在陪着她,她说:“我没事了,你们走吧,什么事都只是一眨眼就过去的了,我想清楚了。”我说道:“顾姐,人这辈子要朝前看,想开点,走,我们帮你拿行李,送你去车站。”顾小玲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我和海涛拥着她向前走去,她突然一个转身,从我们俩的身边飞快的闪了开来,冲到钓鱼台的上面,一头就扎进了海里……
我恨呢,恨我当初为啥就没学会游泳呢?海涛更是愁眉不展,他跟我一样,也是个旱鸭子。等我们喊来了人,拖上来的顾小玲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我看到她那有些发白的脸皮,知道她已经找到了一个答案,要怎样才能忘记过去啊,或许这是最好的方法。然而活在世上的人是痛苦的,我想象不到坤哥听了这个消息后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可那个才一岁半的孩子长大了以后要怎样才能接受自己母亲的这种死亡的方式?海涛的眼眶有些湿,转过头说了句:“顾姐死的不值,她太可怜了。”我一把拉住海涛的胳膊,怒吼道:“她不可怜,一点都不可怜,更不值得我们去可怜,你明白么?一点都不值得去可怜……”
回到办事处,我说:“我辞职,不做了,请放我走。”张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怎么了?走啥啊?不是呆的挺好的么?”我说:“就是想走,看不惯恶心的东西。”我看到张哥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玉冬打圆场道:“没事,没事,钉子咋说走就走呢?咱不是说好了么,看看到底能做到啥程度?你咋一点苦都吃不了呢?”我说:“矮冬瓜,你跟不跟我走?”玉冬也把脸拉了下来:“钉子,你真要走?”我说:“是。”玉冬坐了下来,寻思了半天说:“我本以为你是个有出息的主,没想到这么快就败了下来,行,你走吧,我不拦你。”此时的我忽然响起玉冬在来到这里之前和我说过的话,说我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但谁能想到短短的几个月就可以把一个人改变这么多?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海涛也收拾完了行李,拖拖拉拉的拽出了门口。我们俩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喊道:“你们俩去哪啊?”见是买菜回来的菜刀,我们都停下了脚步。我说道:“哪都行,反正不想在这呆着了,太他妈憋屈了。”海涛也咬牙切齿的跟着我的话点了点头。菜刀问了句:“有钱么?”我和海涛一下子就傻了,都说冲动是魔鬼,把这茬忘了个干净。菜刀说:“你俩等会。”说完就回了办事处,不一会就拿了张农行的卡出来:“走,我给你们取点钱去,你们带着走。”此刻的我们也靠不上谁了,虽然海涛的父亲可以给他寄钱来,但这小子的银行卡丢到了了哪里都不知道,更何况现在连地址都没办法确定了,只好厚着脸皮跟着菜刀走。菜刀在去银行的半路上就问我们俩:“说真话,你们想去哪?”我说:“回家。”菜刀问:“真的?”我说:“想好了,真的。”菜刀说:“那他咋办?”我问:“谁啊?”海涛喘了口粗气道:“他说的是玉冬。”我恨恨的说:“那个矮冬瓜,让他自生自灭去吧。”菜刀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看着我:“他不是你哥们么?”我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菜刀叹了口气说:“我觉得这小子秉性还不错,可被蒙蔽了啊,眼睛看不到大路了。你要是走了,他以后没准就有苦头吃了。”我不解的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菜刀闷着脑袋说:“张子和坤子那两个孙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我也不清楚,自从上次海滩上以后,这俩孙子防我就跟防贼似的。”“那你为啥不和我们一块走?在这受什么窝囊气啊?”海涛一脸鄙视。菜刀晃着脑袋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以为我愿意为那群各怀鬼胎的王八蛋们做饭啊?要不是为了……”“为了什么?”我和海涛齐声问道。菜刀把手一招:“哎,不说了,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不过如果你不想让玉冬以后有什么闪失,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留下来盯着点。”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诺诺的说道:“留下来也不回到那了,实在太没劲了。”菜刀提议:“那你就在附近租个房子吧,海涛你咋想的?”海涛看着我说:“钉子你想留下来,我陪着你,反正在哪呆不是呆呢?”我感激的望了海涛一眼:“行,就这么定了。”
我们用菜刀的钱租了个一室一厅,菜刀把两个月的生活费都留给了我们。海涛每天都蹲在电话亭里给家里打电话,可奇怪的是家里就是没人接,向父亲的手机里面打,人家告诉他欠费了。往公司里的坐机上面打,干脆成了空号。海涛说:“不可能啊?”我跟他打着“哈哈”的说道:“总公司黄摊了吧?”海涛就说我乌鸦嘴。我琢磨着这么久了,要不要也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每次去公用电话厅里拿起电话来,就会想到自己这现在的处境,干脆不打了,不混个人样也不准备回去了。
菜刀经常来,手里往往都拿着几个他做得来的小菜,顺便向我们说说现在玉冬那边的情况。玉冬最近好象很是风光的样子,西装革履的出入厅堂,听说还拿到了张哥特意发给他的“业务经理”的名片。我心道这小子终于抖起来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呢?菜刀还说,办事处换地方了,也是个小二楼,比原来那地方还偏,屋子倒是大了不少。但那屋子里面人气少了太多,总觉得空牢牢的。最近又在房间里弄了个烧煤的炉子,因为办事处的位置,物业管理太差,基本上一个星期要断五天的气,所以田洋出主意说弄个炉子自己烧。张、坤因为都同意了,但炉子买回来之后,烧不好的话满屋子的烟,呛得人都说不出来话,而且田洋那娇气的小躯壳骨总说那炉子的烟味熏得他睡不着觉,精神太差了,对皮肤不好,于是每天都吃安眠药才能睡去。我问:“那小萍呢?她好像并不愿意在那里呆着,她走没走?”菜刀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反问道:“你问她干吗?”我说:“那屋子里面就她一个算的上是好人了,我当然关心了。”菜刀说:“还那样,没啥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