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对每个人都开始提防起来,甚至连那两个女孩,我都要仔细的去琢磨她们说的每一句话。玉冬就不一样了,我发现他仿佛和张哥走的越来越近,而且张哥也总找他去商量一些事,反而把我冷落到一旁。倒是菜刀没事就来找我,目的是让我帮他在厨房里打打下手,说真话,这里面所有的人当中,我只怕他一个人,但怕归怕,他却从没刻意的找过我的碴。
日子就这么混着过,转眼就来这里两个月了。我和玉冬还是经常去看海,白天去,晚上也去。烟台在海的南面,所以要站在海中央的钓鱼台上才能看到海上升明月的情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玉冬喜欢把脚伸到海水里,让那微波一点点的漾在脚上,他说舒服极了。我却喜欢回头看那晚上的路灯一盏一盏的映在海面上,东炮台偶尔也会灯火辉煌,只是那长长的路在海的衬托下,似乎并不是很清晰,只把人们的念头伸向了远方。
坤哥来了个“家属”,叫顾小玲。他来的那天就要搬进来住,坤哥斜着眼睛看向张哥,张哥说没地方,顾小玲指着张哥骂道:“你个王八蛋,真不亏是一个窝里爬出来的耗子,合起伙来和这孙子骗我,今儿我倒要看看,狐狸精到底长啥样?”我小声的问玉冬:“这女的谁啊?”玉冬说:“坤哥原来的女朋友,最近分了。”我说:“你咋知道的?”玉冬眨了眨眼睛,看了眼张哥。我心道,你们还真是无话不谈了啊。张哥挠着脑袋,问坤哥:“你自己决定吧,看看怎么办?”坤哥拉着顾小铃出去了,张哥看着我和玉冬,狡猾的一笑:“有好戏看了。”
我不明白这好戏到底指的是什么,玉冬告诉我说张哥和坤哥原来是同学,一起从家里出来的。我就拍着桌子骂道:“怪不得都穿一条裤子呢?”玉冬说:“张哥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解的看着他说:“咋,给你分红了?”玉冬辩解道:“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么?”我不想再继续纠缠,就问玉冬:“坤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事?”玉冬说:“别提了,很快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坤哥前脚进门,顾小玲后脚进屋。坤哥对张哥说:“让她住几天吧。”张哥瞪着眼睛问:“啥?你疯了?”顾小玲把长发甩的那叫一自在,说道:“住几天就走,事我知道了。”张哥也没再言语,叫道:“小萍,出来帮忙收拾收拾。”小萍还是那一脸的“冻疮”,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从房间里出来就来拽顾小玲的行李。顾小玲问道:“小萍,还好吧?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见到我怎么不说话了?”小萍像是从梦里惊醒过来一样,呆呆着看着顾小玲,半晌才回道:“是小玲啊,没在意,来,进来。”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小萍,从顾小玲的语气上来看,她们早就认识,但从昨天顾小玲大吵大嚷开始,小萍似乎没认出她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
我看了眼玉冬,见玉冬也是一脸的茫然,知道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看来坤哥的“另一位”并不是小萍,可小萍的态度的确让人不解。这时候,菜刀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喊了一声:“开饭了。”
早餐吃得很闷,坤哥那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向来不爱说话,张哥可能也是碍于气氛闭上了话匣子,玉冬更像只猫似的不敢言语,倒是菜刀心情好像特别好,吃着饭居然还哼着小曲。三个女孩也都是各吃各的,谁也不理会谁。
海涛和我刚来的时候一样,进了屋子就往洗手间里钻,一进去就看见了正在往身上淋水的田洋,田洋大喊救命,说有无赖。坤哥当时从房间里,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一把就把海涛从洗手间的门里拽进了客厅。海涛的嘴也没闲着,大声骂道:“洗澡也他妈不锁门,还怪的着你老爹我了?”坤哥一个嘴巴就扇了过去,问道:“你谁家的小兔崽子,跑我们这来干吗?”海涛被扇了一巴掌后,愣了半天,向张哥的房间喊道:“张哥,这王八蛋谁啊?他敢打我?”张哥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嗔怪道:“你也是,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海涛捂着脸说道:“都他妈一群怪物,开门那女的像个幽灵似的,也不说话就进屋了;还那个,洗澡不锁门;这个更不是个东西,上来就给我一嘴巴,你们想怎么着吧?今儿不给我一交代,咱没完。”我一看,这小子比我当初来的时候冲多了,就问张哥:“这谁啊?怎么比我还横呢?”坤哥也一脸疑惑的看着张哥,张哥回应我道:“你也知道你横啊?”玉冬接过话来:“这就是江经理的公子海涛吧?”我盯着玉冬问:“哪个江经理。”玉冬似乎很惊讶:“来了这么久,咱总厂那边营业部的江经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哦”了一声道:“我还真不知道。”又问玉冬:“你怎么知道?”玉冬又看了看张哥。张哥说了句:“是,是他,都是误会。”坤哥也“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海涛抬起脚,边脱鞋边说道:“这一嘴巴我记着,我拖鞋呢?”张哥给坤哥使了个眼色,坤哥答应道:“我知道了,马上去买。”转身就出了门。田洋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了海涛,大喊一声:“这小无赖怎么还在这啊?”看得出海涛是憋足了劲啊,大骂道:“谁他妈无赖,你闭上你那臭嘴。”顾小玲站在房间的门口,冷言冷语的说了句:“洗澡不锁门,怪得了谁啊?”田洋气得眼泪在眼眶里转,推开顾小玲就进了房间。
海涛被安排在了我和玉冬的房间里,这样本办事处每个房间里都有三个人,真正形成了三国鼎立。海涛比我和玉冬小一岁,同龄人很快便熟络了起来。这小子真是个活阎王,据说他是在总厂那边把总务部的一位副经理给打进了医院,原因只是让他写份违纪的书面检讨。他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握笔杆子,让他写字比让他坐牢还难。他父亲照不住他了,就把他暂时安排在了这里,让他跟着张哥跑跑业务。他以前跑过,怎么跟人家谈条件也都明明白白的。刚开始,我和玉冬随他跑了两天,才发现这小子的嘴皮子都可以去讲评书了。可两天之后就开始不玩活了,拉着我和玉冬天天在网吧里泡,中午就弄点快餐在网吧里过。他父亲为了控制他花钱,除了车费就给了他几张票子,没过几天就被他花没了。花没不要紧,咱有办法,把个三千多块钱的手机卖给了二手货市场,屁颠屁颠拿着三百块钱就回来了,看得我和玉冬这个心疼啊,毕竟长这么大,我们来还没用过这玩意呢。人家不在乎,几天就见了光,然后身上啥值钱卖啥,卖完了再败火。时间长了,业务没什么开展,张哥自然不爽。
张哥找到我们几个,问玉冬:“玉冬,这几天是怎么了?不见货往外出,钱可没少花,干吗去了?”玉冬红着脸蛋子拽着我的衣脚,海涛翘了二郎腿慢条斯理的回应道:“张哥,你也不看看,这药价都赶上家里的两倍了,扒皮也不至于这么狠吧?我们怎么往外边卖啊?”张哥脸黑的像包公,咬牙切齿的和海涛说道:“海涛,你别以为我不敢怎么着你,你爸刚给我来电话,说你不老实就让我收拾你,你知道我原来的一些事吧?”海涛一听这话,有点犯怵:“我爸?我爸不会的,我爸不可能让你……”说完就要打电话。张哥一伸手,逮住了海涛的手腕,海涛疼的呲牙裂嘴的,我和玉冬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么瘦弱的小身板,还有这么两下子呢?可谓是真人不露相。我就在一旁犯着嘀咕,那这小子他为啥就不收拾收拾我呢?回头一看,见菜刀冷冰冰的站在门口,说了句:“开饭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海涛在张哥的面前装作人模狗样的,回头继续钻网吧。扯开他那公鸭嗓,在网吧里经常对着“麦”骂人,后来在网上和一小女孩谈的水深火热的,每天都给她唱水木年华的那首《再见了,最爱的人》。整个网吧里的人,除了我和玉冬以外,谁看见他都哼着鼻子走,他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终于惹怒了一个哥们,那哥们五大三粗的,能把两个海涛装进裤子里,谁知道被海涛打的抱着后面跑。我就问海涛:“你小子没跑业务之前是做什么的?”海涛傲着脸子和我讲:“当兵,在武警部队里呆过。”那我就不理解了,他这样的为啥还怕张哥呢?玉冬知道我要问啥,拽着我的袖子不让我问。
一晃就到了深秋,烟台的海风比较硬,吹得人鼻涕拉瞎的掖起上衣领子。毛衣都要厚厚的穿在身上了,海涛那小子从家里来的时候没带毛衣,穿着小球衫就跟着我和玉冬去吹海风。海面一如既往,涨潮落潮,汹涌或平静。艳阳高照的天气里,海面上仍然会有几只海鸥,停停落落。寄居蟹也都钻进贝壳里躲避着凉秋,退过潮的海滩上,沙子细得像是沙发一样柔柔,揭开一两块石头,偶尔也会看见一两个紫色的海星。玉冬还是喜欢把脚伸进海水里,他说海水是暖的。海涛则喜欢租借鱼杆,没事坐在钓鱼台上跟着那些半百的老爹子边说话边钓鱼,悠闲而又安然,玉冬常说,这样的日子才惬意。
张哥请我们吃大餐了,就在夜晚的海边。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烧烤用的炉子,买了一大堆肉食与青菜。菜刀早就把肉切好了,拿着竹签子把肉都串成了串。坤哥拿着啤酒说道:“来,大家喝一个,我们在一起也算是缘分。”菜刀一声不吭的喝了一口。顾小玲闷响了一声道:“缘分这东西只属于无赖的人,我跟你们没缘。”田洋终于找到了机会,讽刺道:“谁让你在这呆着来着?有种你走啊?赖在这算什么啊?”张哥赶忙打圆场道:“别,别,出了家门都不容易,何苦呢?你说是不小萍?”小萍还是闷头闷脑的,听了张哥的话,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和海涛举起酒瓶子,对干了一口,玉冬说他肚子痛,转身去找茅房了。
田洋隔着坤哥和顾小玲坐着,一口一口的吃着肉串。顾小玲闪到我们身边来,对着我和海涛讲:“你们俩玩够没,能不能送我回去啊?”我大大咧咧的拍着胸子说:“没问题,不过我俩马上就回来。”顾小玲说道:“别回来了,姐我帮海涛去夜市里买件毛衣。”海涛都舒适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坤哥嘟囔道:“臭三八,别他妈不识抬举。”顾小玲被骂,居然头一次没发彪。我们正奇怪呢,顾小玲扯起我和海涛的手就向海滩外走。坤哥突然蹦了起来,追上我们,一脚就把顾小玲踹倒在了地上。田洋拍着手的喊道:“加油,坤哥,我支持你。”顾小玲趴在地上回过头,狠狠的盯着坤哥说:“你踹我可以,但把他们俩放了。”我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原来今天晚上这顿饭是不折不扣的“鸿门宴”,目标就是冲着我和海涛来的。张哥站起身,把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就好像头一次认识我似的,又看了眼背对着我们的菜刀,抬头喊道:“死坤子,你想死啊,你他妈对不起人家,还打人家,你还是不是人了?”坤哥回过头,表情很是诧异,但马上就垂头丧气的坐了回来。田洋也把脑袋低了下来,张哥就说:“吃饭,吃饭。”玉冬终于跑了回来,我和海涛问他:“你去哪了?”玉冬看了看我们俩,又看了看张哥,脸上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笑呵呵的和我们说:“去厕所了,好像坏肚子了。”我把剩下的半瓶酒一口干了,对海涛说:“海涛,我们走。”顾小玲驻着被踹伤的腰,由我们俩搀扶着离开了海滩。
海涛后来和我讲,他说那天他是真的害怕了。原来张哥和坤哥都是“练家子”,从小就是因为爱打架,所以中学之后就不念了,学校也不允许他们念了。前几年他们跟着海涛的父亲跑业务,因为一笔货款没追回来,俩人把人家的店差点没拆了,还把那药店老板的一条胳膊给卸了。为此蹲了一年多的牢,出来之后,又找到了海涛的父亲,海涛的父亲觉得欠了他们什么,又听到他们保证以后再不犯事,一心挣钱,就把他们派到这,做起小地方的经理来了。我说:“怪不得,你小子跟他们简直是一号人,不然你父亲为啥把你弄过来了?”海涛晃着脑袋说:“其实是张哥知道我打了人之后,硬把我要过来的,算是暂时避过这风头,毕竟公司里有头脸的人都知道张哥和坤哥以前的事,他们想私下里报复我,也不敢到这来。张哥说,算是还了我爸一个人情。”乖乖,我心说闹了半天我进了贼窝了啊,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我问海涛:“那他们为啥放了咱俩呢?”海涛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是小心点吧。”我又问:“那个菜刀是啥来头啊?”海涛晃着脑袋说:“我来的时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不过我感觉挺怕他的。”
玉冬从那以后几乎不和我与海涛说话了,我也不想搭理他。顾小玲腰上被踹了一脚后,一个星期才站起来,我和海涛没事和她聊聊天。她对我们说:“你们快离开这吧,带上玉冬,那小子是暂时被糊弄了,这屋子里随时都有可能天塌地陷的。”我问她:“那你为啥不走呢?”她摇头说:“我就看他能不能回心转意。”海涛不服道:“顾姐你这样的女人还怕找不到更好的么?何苦和他在一起啊?”顾小玲就哭,哭得满脸鼻涕。我和海涛不知就理,和玉冬那混小子现在也说不上话,问小萍,小萍干脆不理我们,又不敢去问张哥,问坤哥那是找死,问田洋,田洋回了我们两个字:“去死。”
铺货过程终于结束了,两百家药店无一遗漏,看到不太准的药店就少送几盒药,以免像玉冬那次犯了浑。我和海涛一直在合计着离开这里,因为海边的那次烧烤彻底让我认清了这屋子里的人的嘴脸。公司从上到下都是在编谎,说给我们一千大元的底薪也没了着落,美其名曰叫“拖欠”。我打电话给大学时的朋友,人家因为我在大学时候的“表现”直接忽略掉了我的存在,和家里说话我还没那个底气。最后还是海涛说他正在让他爸想办法,到时候把我和他一起叫回总公司去,虽然我对这家药厂没什么太大的信心了,但回去也总比在这强,那几个人头鬼脸的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们塞到哪个旮旯里,让我们死无全尸也没准。
冬天的海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尤其是在飘着雪的时候。烟台的雪落地即化,但天气远比东北的冬天还要冷。田洋每天都在问顾小玲什么时候走,顾小玲就是怒目而视。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为了一句话可以闹到这个地步?却从来没有发觉自己这脑袋长错了位置。还是海涛提醒了我:“你看他们俩像什么?”我恍然大悟,原来坤哥抛弃顾小玲的原因就在田洋身上,换句话说,田洋就是坤哥现在的女朋友。可顾小玲却选择和田洋一个房间住,这招的确狠了点。也许这样大张其鼓的正面交锋,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搏斗,我就奇怪了坤哥的反应,就让她们俩这样斗下去有意思么?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爱的是哪一个?
苦的是小萍,每天都在争吵的声音里度过,如果是我的话,我早就崩溃或者加入她们的战团了。可她就像没事人一样,也不爱说话,总是望着窗外想事情。我暗叹这才是真正的仙风道骨,众人皆醉我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