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建筑,脏乱的街道,步履匆匆的行人,偶尔有夹着尾巴跑出来觅食的流浪狗,配合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哒哒”的枪声和偶尔想起的爆炸声,构成了一幅战争中的小城的图卷。
杨凯小心的沿着建筑阴影处前进,没人敢大摇大摆的走路中央,路上的尸体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刚刚这个人还走在杨凯前面不远,他准备跑过马路去对面,一颗不知何处飞来的子弹阻止了他。
杨凯感觉自己腿有些抖,刚刚还好端端的人,突然间脑袋就如西瓜般破开,这种刺激他还没经受过。虽然也打过猎,但那毕竟只是野兽不是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战争就这样突然出现在面前时才发现你永远没有准备好。
肖爷爷,那个整张脸庞都刻满了风霜印记的老人,最喜欢在傍晚时分坐在院门口的马扎上,抽着烟袋锅子,看着满山倦鸟归林。这时候他总会满足的叹口气:“又是一天过完了,真好啊。”杨凯曾问过他这不是很平常吗,有什么好的。
肖爷爷笑着摸摸他的头:“有吃有喝,没有硝烟,没有枪炮声,身边每个人都在,这还不好吗?”看着杨凯懵懂的样子哈哈一笑。“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小子,走吃饭去!”老爷子磕了磕烟袋,站起身拉着杨凯往院里走去。
RPG那刺耳的尖啸声从不远处传来,右边街区腾起一片烟尘,而后轰隆的爆炸声将杨凯的思绪拉了回来。事情今天是别想办了,等明天再想办法吧。他小心翼翼的掩藏着行迹,转身离开这片交火区。
距离他离开那片沙漠已经两天了,还记得那天当他看到赶着骆驼的阿卜杜拉时,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他使劲地抱着阿卜杜拉,平时最讨厌的贴面礼就做了七八次,连阿卜杜拉满脸乱糟糟的胡子也不嫌弃,双手使劲的拍打阿卜杜拉的肩膀和后背,打得瘦弱的阿卜杜拉直晃悠,那热情劲让阿卜杜拉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兄弟。
在杨凯眼中这一刻阿卜杜拉绝对是最可爱的人。那种看到同类的喜悦,没有经历过那种孤寂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杨凯用他那蹩脚的阿拉伯语连说带比划的试图说明自己的境遇,阿卜杜拉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眼睛都开始转圈了。他盯着杨凯看了一会,突然用汉语说了句:“中国人,北京?上海?”杨凯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虽然阿卜杜拉口音怪异,但说的确实是汉语无疑。在这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居然碰到以为会说汉语的老外。
杨凯急忙用汉语告诉他,自己在沙漠迷了路,需要他的帮助。可阿卜杜拉还是一幅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的样子。翻来覆去就是几句“你好”,“吃了吗”。阿卜杜拉接着用阿拉伯语解释了半天,杨凯勉强听了个大概,意思就是阿卜杜拉七大姑八大姨家邻居的孩子曾在中国留过学,他自己跟着学会了几句汉语。其实这种情况在利比亚挺常见,十年制裁期间,大批利比亚学生在西方求学无门,于是一批批留学生纷纷来到中国老大哥这里学习,也有人将生意做到了中国,整个利比亚才六百多万人,关系七拐八绕总能联系到一起,所以利比亚有不少人或多或少的都会点汉语。
好心的阿卜杜拉暂时收留了杨凯,他对于中国人还是充满好感的。
杨凯醒来时听到外面传来诵经声,看看天色已经傍晚,居然睡了一整天。昨天他在骆驼上睡着了,根本不记得怎么来的。看得出阿卜杜拉家境况不是太好,房间中没有太多摆设,房子有的地方墙皮已经脱落,露出一片片灰底,像一道道伤疤,右边的墙甚至有一道斜贯墙体的裂缝,这整个一栋危房啊。
窗外一群人正在面向太阳落山方向进行礼拜,看时间应该是沙目也就是昏礼。穆斯林一天要进行五次礼拜,分别是榜搭(晨礼)、撇失尼(响礼)、底盖雷(晡礼)、沙目(昏礼)、虎伏滩(宵礼),时间不长,每次十分钟左右。
做完礼拜,阿卜杜拉看见杨凯醒来热情邀请他共进晚餐,食物很简单,甚至有些寒酸,只有几样蔬菜和一种它们叫做Bazin用大麦粉加盐做成的饼,吃起来有点像馕,口感要粗一些。杨凯一口气吃了四五块,至于那些菜,如果用盐水煮煮也算菜的话,杨凯实在没多少兴趣。一个小小的身影准备从杨凯面前的盘里拿一块饼,被阿卜杜拉一把拍了回去。男孩非常瘦弱,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由于特别瘦显的脑袋很大,大大的眼睛含着泪委屈的看着阿卜杜拉。杨凯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面饼和菜是最多的,别人只有两块饼。杨凯突然觉得这饼有些难以下咽,他把面前的饼和菜分给几个孩子,自己拿起水喝了起来。阿卜杜拉看着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吃过晚饭杨凯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在中国留过学的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邻居家的孩子。已经不能叫孩子了,他叫贾哈姆,满脸大胡子,高眉深目,非常典型的地中海人,一身长袍,看起来有几分古代先哲风范。
从面相上看贾哈姆至少四十多岁快五十的样子,听他一介绍才知道这家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才三十五。怪不得古人有蓄须一说,这有了胡子就是显得成熟许多。
杨凯告诉他自己在沙漠迷了路,护照证件全部丢了,请他想想办法联系国内的家人。然而贾哈姆的话让他从头凉到了脚。之前轰炸导致通信设施被毁了,之后战乱不停民用通讯基本没有回复。现在这里基本处于通讯基本靠吼的地步。
从贾哈姆口中杨凯了解到,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库夫拉行省的边境小城代海尔松,小城因井泉而命名,小城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几伙武装分子天天打来打去。小城的政府大楼说不定还有一条对外联系的线路,因为之前他有一位当电工的兄弟去那里维修线路,见过有人打电话。不过现在那里被最大的一伙武装分子占据了。
杨凯决定明天去城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能对外联系的地方,尽管明白希望不大,但决不能轻易放弃。
小城不大,杨开花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城区边缘,沿着这个方向再往前走半个小时左右就到阿卜杜拉家了。据贾哈姆说,阿卜杜拉原来住在城里的,有枚火箭弹击中了他的房子,他的弟弟和侄子不幸遇难,于是他带着全家搬到了郊外。现在就靠这两头骆驼给人运货养家糊口。那天碰到他时正是去泉井旁的绿洲放牧骆驼归来。
一辆架着机枪的皮卡车从远处驶来,车上站了两个人,手里端着AK74,时不时的向天开两枪,似乎正在庆祝打赢了今天的战斗。杨凯看到车后腾起的烟尘赶紧避到一栋被炸毁的建筑墙后,等他们过去才重新回到路上。
他左右观察一下,正准备离开,突然间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是一张贴在路灯上的打印纸,虽然打印的黑白照很模糊,杨凯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没错。上面的阿拉伯文杨凯有看没有懂,他小心翼翼的将它揭下来,叠好装在兜里快步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