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芙蓉沉默不语,说实话,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将一切道出之后会有什么后果,而这个后果,是不是她现在可以承担的。眼前的人,不知道从何时起,在她心目之中已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失了平日的洒脱,如此患得患失。没错,她的确是有些怕了,叶家当初有兄弟二人并非秘密,但是叶家二弟并未娶亲,那么又何来的同胞女儿?当年叶宅之中,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管彤,你执迷了。”花擎苍突然淡淡道。
叶芙蓉一怔,花擎苍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一向犀利,仿佛能看进人的内心一般。他身为曾经执掌朝政,如今掌管军权,为一方封疆王爷的白王来说,惯来是掌控全局,当初陈月容死后,她在牢狱之中时,不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吗。
他不可能不知道贺延连漠的造访与谈话。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保持着沉默。
叶芙蓉自嘲地笑笑,垂头喝了一杯酒,“你是不是已经……”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擎苍仿佛看穿她,轻声道:“我没有安排人跟踪你,也没有让许如溯充当监视你的眼线,你这几天自己去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如果我想知道,确实可以,但是这一次我没有。你不是我的下属,而是我想要与我分享未来人生的另一半,所以我一直在等着,等着你能够放下心结,全身心相信我,相信我们能患难与共,相信我们同生共死过的情谊。”他顿了一顿,道:“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会有一天愿意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这个骄傲淡漠的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的确令叶芙蓉有些吃惊,但是也令她烦躁的心情一瞬间平静下来,说谢谢,似乎有些太见外了,她执壶为花擎苍倒上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花擎苍但笑,一饮而尽。他对她道:“等京城的事情都了结了,我们就回南疆去,带兵也罢,休养也好,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你就去做吧。”
叶芙蓉心里暖融融的,她握着手里的酒杯故意道:“如果说,我想同你一起,找着深山野林隐居,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呢?”
花擎苍一笑,“你自己会被闷死。”
叶芙蓉也笑开,的确,她怎么可能是这种闲得下来的个性,花擎苍很了解她了。
不过旋即,花擎苍握住她的手,“不过在南疆,我还有一处别院,倒是很符合你的要求,若是你想,到时候我们去住一段时间。”他如同献宝一般描绘着那处美景,“那地方是在雾气氤氲的谷间,谷间满是绿意,唯近水之处独一片姹紫嫣红,明黄艳紫,斑驳树影之间几层薄阳洒下,静谧至连马儿都不自觉顿住脚步,大气不出。若是骤然之间有鸟惊鸣,便可听到哗啦声响,再见,却是一片艳色异常的浓影自树影花海之中扑起,青翠茂叶,旖旎弱条,摇曳之间那浓雾渐渐分散开,成千上万只蝴蝶双翅振动,细碎如江面水波,粼光闪动。蝴蝶盘旋而上,如一阵缓缓过境的旋风……”
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地,半点也不想松开,“我们可以就在那里,看花开蝶舞……”
如果可能,就这样一生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这一次一点都没有想要逃开。她一直想要回去,就算是确定了她对他有意,但是想要抽身离开,随时回家的念头半点也没有减退过,她也觉得,若是能破解冰莲的奥妙找到回家的办法,她当即会选择回家。
但是现在,叶芙蓉才深深地发现,她想留在他身旁。
她之所以会为贺延连漠的要挟、叶芙蓉的真实身份而烦恼,其原因不就是在潜意识中,他的分量已经重至于斯?远比她想象的、以为的,还要多得多……难怪花擎苍说她执迷了,她一直纠结在这一点上。
心头顿时豁然开朗,她前所未有地明白过来。
叶芙蓉伸手握住冰莲,突然想起来许如溯所说的事情,这是每一届白王妃都会佩戴的?他其实早就打着歪主意吧?叶芙蓉故意质问花擎苍,“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呢?”
花擎苍何等聪明,看着叶芙蓉的动作便知道所为何事,“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谈何瞒着你呢?人要有所求,必有所舍。”
“你太赖皮了吧!”叶芙蓉鼓起腮帮子气道。
“其实当时我就在想,怎么这丫头看着精明,这么好拐。”
“喂!”叶芙蓉捶了他一下。
花擎苍一笑,覆住她的唇,轻轻一吻,“后悔了?太可惜了,这天下没有后悔药吃。”
叶芙蓉用手盖了盖绯红的脸庞,瞪了他一眼,继续问道她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许如溯说,国师算出你命有一劫?”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谈谈,既然现在说到这儿了,叶芙蓉想要知道,什么国师?为什么说他命中有一劫?
花擎苍显然知道这件事情,但看起来并不以为意,“许如溯师门为上清派,国师其实就是许如溯的师傅,也是上清派的掌门,是当年老先帝爷求道之时拜其为国师的。不过国师身为方外之人,意在清修,素来不掺和朝廷之事,所以你没有见过他。当年也是国师下了谶语,说是花家当年夺天下之时,杀戮太重,所以我命中会有一劫,以偿天命。”不过现在也有人相信,花家子息单薄,先帝病体缠绵,正值壮年便仙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如何避开这一劫吗?”叶芙蓉奇怪道。于上位者,莫不是想长生不死,国运绵祚,像始皇那般,倾全国之力来逃避一死,虽是贪欲,却也才是真实人性,可是先帝病时,却未曾求仙问道,搞到像始皇末世之时,全国都乌烟瘴气,这倒的确是件幸事。
花擎苍笑了笑,“生死由命,富贵由天,更何况这也只不过是传说罢了,先帝虽然走得早,但是老先帝爷,还有祖皇他们,却是寿尽而终。”
有一得必有一失,他们花家既然站在顶端,享受荣华福贵,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年老先帝爷并不大相信这个,但是孝仁皇后却因母子连心,特意去拜访了一次国师,求得国师指点,让我分封白王,承继冰莲弦月,以借有朝一日能因此有转圜之机。”花擎苍弯弯嘴角,可是叶芙蓉却能敏感地觉察出来他话中有话。
叶芙蓉道,“其实你并不相信这个是吗?”
当年他与先帝爷都为皇后嫡子,又更加得老先帝爷的宠爱,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比先帝爷有更大希望的,但是这一招,在当年算是彻底断了他争夺的可能性,其实要是她在花擎苍那个位置,她也不会相信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冰莲传承数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特殊之处,最多吗,就是充当一个火烛,点个亮吧。”花擎苍调侃道。
冰莲的光芒骤然之间亮了许多,明暗交替好几次,仿佛是在抱怨花擎苍所言。叶芙蓉好笑,轻抚着冰莲,安慰着这有趣的灵物,冰莲这才暗了下去,好像受了委屈一般。
叶芙蓉笑意收敛,望着花擎苍认真道:“如果国师所言并非是虚言呢?”
“喔?”
叶芙蓉停顿片刻,鼓足勇气道:“你们总觉得我异乎常人,有一脑袋奇思妙想,无论是你还是谢羽、周沐霖,肯定都怀疑过为什么我会那些练兵之法,会同其他大家小姐,或者说,和真正的叶芙蓉有那么大的区别,别说字不认识,连普通的女红也一塌糊涂,是不是?”
花擎苍慎重地答道:“你的女红的确让人有些叹为观止。”
叶芙蓉瞪了他一眼,郑重道:“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她不待花擎苍反应过来,便将所有的一切尽数道出,包括她的身份,她是因为出任务身死而来到这个世界,对于冰莲的怀疑等等一切。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是管彤?”花擎苍迟疑地意有所指。
叶芙蓉点点头,“是的,管彤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纵然是花擎苍也怔住了,他看了她好一会,突然脸色一变抓住她的肩,就连撞翻了酒瓶也没有在意,“既然是冰莲将你带来的,如若你有朝一日,明白了冰莲的奥妙,你会想要离开吗?告诉我,我一直以为的预感是错的!”
美酒顷刻泼入曲水流觞之中,冷香四溢,叶芙蓉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握着她肩膀的力道有多大,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叶芙蓉轻笑开,主动倚进他怀中,“我不是早就已经答应过你了吗?”
花擎苍反倒有些不习惯,但是旋即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流觞阁分外安静,似乎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与潺潺水声,一直佩戴在脖间的冰莲此时也凑趣一般,发出浅金的光芒,像是在低吟着一曲轻歌。
“其实你若是执著于你的身份,倒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花擎苍突然道,他唇旁挂着一抹笑意,“何必纠结于你在这里是谁,而不是你自己是谁呢。无一物中无尽藏。”
这仿佛是佛家偈语,叶芙蓉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我觉得我有主意了。”
听完叶芙蓉的大致想法,花擎苍不由大笑,她竟然每每都能与他想到一块去。
“既然你有了主意,尽管放手去做便好,不过你还是要万事小心。”
花擎苍毫不犹豫地支持她,尔后又叮嘱她道:“明日开始我便有事需要出趟门。”
“可是边疆有什么异动?”叶芙蓉忙问道。
花擎苍摇摇头,“并非如此,是国师让许如溯回去一趟,正好我也有事同国师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