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叶姑娘说的,姑娘现如今大名鼎鼎,手底下的奇兵瑶光军,有上天入地之能,听得朕心里觉得直痒痒,不知道这传言可是真的?当初瑶光军可真的是飞进大氏军营中的吗?”小皇帝兴致勃勃地问道:“今儿个又没得旁人,只家里人闲话罢了,叶姑娘若是不碍,好好与朕说说如何?”
叶芙蓉微微一笑,虽然小皇帝一直表现得温文有礼,但是目光却是深幽,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就已经开始探底了,这等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倒是非常不简单。
“说是上天入地,也是太夸赞他们了,那日能偷袭入大氏军营,实则是上托皇上威灵,下赖将士用命,是以才能不负所托,安然完成任务。”叶芙蓉笑着说道,倒不是她不愿意详解,她能和古人好好讲什么叫空气,什么叫气流,什么叫流体压强吗?而且她自己都只是实践派。
“不过此次芙蓉进宫,倒是给皇上带了一件小礼物。”叶芙蓉挥手让内侍将一个匣子拿上来,那匣子毫不起眼,打开之后,也显得一点都不稀罕。
小皇帝并非普通文弱帝王,平时也有纵马练兵,倒立即认出来了是什么,“袖箭?”他初初一看并未觉得有何不同,可若是寻常之物,又岂会郑重呈上?小皇帝有些疑惑,便亲手取了出来,一上手,便是发觉比平日所用的要重上一些。
难道内里有何玄妙?小皇帝信手一试,只见一道银光从腕间射出,比寻常袖箭薄上几分,但力道却更甚以往,生生钉入柱内,几近没入。
小皇帝这才吃了一惊——普通袖箭力道怎会如此十足?而且从分量上来看,里面还有余箭。
见小皇帝已经觉出玄机,叶芙蓉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普通戴在腕间的袖箭因其局限,至多能发射出八枚来,但是此袖箭内藏箭矢比普通箭矢更加轻薄,是以数量多了一倍有余,而且调整了机括之后,力道也比原来要强上许多。”这自然是裴望所作,叶芙蓉又道:“此袖箭的制作办法已绘制成图,放在匣内。”
这可是一份大礼,小皇帝不由惊喜,“这可真是太妙了。”他将袖箭取下,吩咐内侍将其一并送至工部,尔后展颜笑道:“素来听说瑶光将士所用装备新颖有趣,如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皇叔、叶姑娘,若是有机会,赶明儿朕也要去你那儿凑凑趣。”
小皇帝是不追究刚刚“从天而降”的事情了,但还是想一探南疆,也就是白王爷的底啊。
白王微微一笑,应道:“皇上若能亲临瑶光,是那群小子们的福气。”
小皇帝正要开口,忽地有一女声打断他道:“皇上!”小皇帝当即面色一凛,看向殿门口。
普天下能打断皇上说话的,也就只有皇上他娘——太后了。
叶芙蓉跟着小皇帝和白王一同站了起来,只见宫女打起帘子,一名盛装女子被宫女扶着进来,女子身段婀娜,身着淡金宫装长裙,宝蓝瑶红佩带,一枚金凤含珠戴于云鬃之中,端得是华贵无比。虽然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但是看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十分美艳动人,只是双眸上挑,那份锐利令风情变得冷傲,令人难以接近。
几人向太后一一见礼,内侍从旁换好茶水点心,一阵忙碌之后,太后才微微笑着,接刚才的话题道:“俗话说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皇上,你身系江山社稷之安危,为国之根本,又岂能对自己儿戏,凡事还是应以国事为重,切忌玩物丧志。”
小皇帝甚是乖顺,也不反驳太后所言,只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叶芙蓉不动声色地朝花擎苍瞥了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懒得出声。难怪刚刚他对小皇帝的要求答得不咸不淡,敢情是估计着就有这一招了吧。
虽然白王在皇上甫一成年便还政,但小皇帝到底年仅十七岁,上有太后,下于朝堂之上有颇多老臣掣肘,现如今又兼之南疆势大,君弱臣强,小皇帝若是昏聩之君还好一点,但看刚刚的反应,小皇帝却是一条潜龙……再观京城与南疆,或者说是小皇帝与白王的关系一向都十分微妙,小皇帝既要倚仗白王,但是又要防着一手自家小叔,难怪会是貌合神离。
此时只闻太后开口道:“先前听慧容提起叶姑娘,只道是好容貌,如今一见,才觉得真真是委屈,这般明媚动人,果然是素肤如凝脂,绰约多逸态,慧容,你说你自己该罚不是。”慧容便是扶太后进来的宫女,也是她身旁的人,听太后此言忙笑着应道:“是慧容眼拙了,叶姑娘不常来往宫中走动,也就适才远远地见着一眼,如今近看了,确是慧容眼拙口拙,形容不出来姑娘的好样貌。”
“娘娘此言折煞芙蓉了。”叶芙蓉道。
“这次慧容倒是说了句实话。哀家见你的样子就觉得面善,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可见我们是投缘的,以后若是有时间,不如多进宫来陪陪哀家。”太后笑眯眯道,嫩葱般地手指在茶盖上轻轻划过。
白王此时笑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道:“芙蓉现下一介草民,若是常常出入宫中怕是不妥,而且她性子又刚硬,嘴也拙,也就是平日里训训手底下的兵还过得去,可说是来陪宫中的贵人,旁的不说,这礼节还得再多学一段时日。”
要是让她天天盛装进宫来,端着架子绕舌头说话,那才是要了她的命呢。见白王出面拦下此事,叶芙蓉心里才松了口气。
岂料太后笑不改色,“说起来这件事情,哀家倒是真要替芙蓉出个头了。”她转头对皇上道,“据闻此次大捷,叶姑娘功劳不小,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给定的赏赐?”
“现下礼部正在商议,这不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吗。”小皇帝赔笑道。
太后此时挑挑眉,状似呵斥道:“以叶姑娘之劳,若是入朝为官亦不为过,但她毕竟是姑娘家,断不好同朝臣们一同上朝议政,可这赏赐若是轻了,哀家首先就是不依,不如这样,哀家收她为义女,封长平公主如何?”
本朝才几名公主?老先帝爷子嗣并不算绵厚,也才两位公主,先帝更是只有小皇帝一个儿子,现如今一甩手就是一顶公主头衔,太后这也太大手笔了吧。不但是叶芙蓉惊讶了,连小皇帝也被镇住了,愣了好一会,才笑道:“母后果然是与叶姑娘投缘得很,但是公主向来是宗室公卿的女子,若因战功而赏封公主,先前也没个章程可寻,让礼部的人先查查可有旧例,再商议如何?”
“可是哀家怎么听说,叶姑娘是前工部侍郎之女,这也是官宦之后。”
小皇帝轻轻咳了一声,望了白王一眼,花擎苍此时迅速站到小皇帝这一边,“以臣下之见,皇帝的考虑亦不无道理,册封公主兹事体大,还是需得谨慎一些。”
太后这时弯弯嘴角,也知道现在硬咬不下来此事,便顺水推舟道:“也好,但是你们谁也不能欺负了芙蓉。”
叶芙蓉原以为太后是与皇上站在一边,但是现在看来,太后是站在她自己那一边。这次分封公主,看起来是叶芙蓉得了好处,但是她封了公主,有了公主府,那还能回得去南疆吗?瑶光军就再无扩充的可能。同时以太后义女身份分封,辈分上差了白王一辈,早先订的婚约自然不能做数,白王的婚事可操作性就大多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公主,什么靠山也没有,到时候太后懿旨一下,想让她嫁谁不就得嫁谁?这么坑爹的事情,叶芙蓉还得谢太后的“恩典”。
花擎苍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见话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索性便要直接告辞离开。但是这个时候,却有一名不速之客——大氏的二皇子贺延连漠求见。
听到此通报,小皇帝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准了,不多会儿,只闻衣物唏嗦之声,一道高大的人影入到暖阁之内。
这是叶芙蓉第一次与贺延连漠面对面,她不禁下意识好好地打量了他。
贺延连漠身着大氏王族衣袍,窄袖轻袄,一头乌发悉数束在冠中,露出一张端正的面孔来。他虽比不上白王容貌精致儒雅,但因长期在马背沙场之上,自有一股彪悍精壮之感,鹰眸犀利,透着一股冷硬的光芒,而且他的眸色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一抹冷蓝。
叶芙蓉心中一动,若有所思。贺延连漠虽是来投降表,但周身并未见败兵的颓丧感,落落大方地向在场诸人见礼,直至最后于叶芙蓉面前时,却并未出声,只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来。他看叶芙蓉的时间久了些,表情亦十分微妙,若是普通人恐怕早被这专注的目光盯到坐不住,但叶芙蓉当惯狙击手,三天不动都可以,又岂在乎这样的小CASE。
贺延连漠眸中笑意愈深,既是欣赏又闪烁着一种莫名的野心。
这般不对劲的举动,已是令小皇帝心生疑惑,开口道:“二皇子为何突然求见?可是有何急事吗?”
贺延连漠这才收回视线,他的官话说得倒是十分标准,“贺延此次入宫,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又笑了笑,“贺延是听说了叶芙蓉叶姑娘在此,所以才特意求见的。”
什么?是为了见叶芙蓉?这家伙脑子是被门夹了?特意过来看看谁打败他的?叶芙蓉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纵然是她也不禁有些诧异,白王却是眸色微沉,闪过一丝冷光,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欠揍吗。
“适才对叶姑娘多有冒犯,请叶姑娘恕罪,只因为贺延太过惊讶之故。”
“此话怎讲?”叶芙蓉问道。
贺延连漠缓缓笑开,“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叶姑娘失忆了,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忘记了。否则,你不会不记得,其实你并非工部侍郎叶大人之女,而是我朝贺延丞相之女贺延云。”
什么?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白王眸色冰凉,不急不徐地开口道:“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并不少见,女子又是养在深闺之中,大氏王没见到几次,错认了也是可能。”
“若以元狩朝常理推论的确如此,但我大氏,女子亦会射骑,否则普通女子又岂能训练出奇兵瑶光呢?而且贺延云当年便常随其父出门狩猎,倒是许多人可以作证她是否是贺延云,而且……”贺延连漠眸中冷光微闪,但笑不改色、掷地有声道:“纵是本人再如何眼拙,对于自己的未婚妻,断不会错认!”
这仿佛是平地起雷一般,震得众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叶芙蓉脸色一白,花擎苍沉声道:“事关女子清誉,大氏王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
贺延连漠显然有备而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这是当年贺延丞相写给在下的信,里面已经将云儿许配给在下。”
这信先呈给了皇上,然后又依次给了太后、白王以及叶芙蓉本人,如今她已经将元狩朝的文字学了个七七八八,元狩又与大氏同种文字,她也大概能看得出来,贺延连漠此言不虚,贺延云的确与他有婚约。
一时之间,在座四人面色各异,叶芙蓉深吸口气,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她纵是再不想承认,但亦隐隐知晓这贺延云才应是她真正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何她会为大氏人所用,作为奸细埋伏进白王府,为什么“叶芙蓉”是独生女,但是她却有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