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已到了深秋。
叶芙蓉拉了拉身上的大氅,她已经重回允州,与大氏的和谈也正式进行。自从白王发现她肩上的伤还没好后,就严禁她跟着四处奔波了。那道箭伤比她想象中要麻烦,烈酒的消毒不能和酒精相比,再加之追击敌军时一直无法好好休息,伤口一直时好时坏,无法痊愈。
虽然有些不甘心,叶芙蓉这次也没倔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还准备和许如溯好好打一场呢。许如溯在不久之后就和他们汇合了,他确是没有托大,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只是他完成师命之后,却显然并不想回师门,于是白王便委托他留下来保护叶芙蓉,其实也就是看着她。
此次大捷的关键是她,同时也让她的奸细之嫌一并解除,只是因此,她被人围观的程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不管走到哪儿!叶芙蓉默默在心里吐血,她是熊猫吗!她是熊猫吗!
“要不我们来比试一下?”叶芙蓉在营帐里快闷疯了,索性找许如溯邀战。
许如溯瞥了她一眼,继续盘剑,完全视她为无物。他所用的剑是一对子母剑,名叫“耀睛”,叶芙蓉哼了一声,在经过许如溯的时候,突然伸手将子剑自剑鞘抽出,许如溯看着她手持子剑,微微一怔,可接下来叶芙蓉一剑袭来,他当即持母剑回手反击。
叶芙蓉脸色反而扬起一丝笑来,这样才对!许如溯眼里出透出战意,他持母剑,动作大开大合,带着扫平一切的雷霆气势,叶芙蓉心知硬拼她并非对手,从一开始便对许如溯近身作战。她身形小巧、动作灵活,子剑如灵蛇出没般朝着许如溯周身袭去!
许如溯年纪虽然小,但不骄不躁,一柄耀睛剑用得得心应手,只见他用剑锋横扫,仗着剑气将叶芙蓉生生扫开,叶芙蓉腰身一软,往后一个大下腰,自许如溯剑下躲开,只是右肩还禁不起全身的力量,她下意识往右边一沉。许如溯眼厉,剑锋一转,叶芙蓉顺势滚地,直袭许如溯下三路,迫得他不得不闪身翻出营帐。
他们所待的营帐此时已经一片狼藉。打斗声早就吸引了守卫过来,众人都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将附近围了起来,但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未来的白王妃和神秘高手打了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该帮着谁?但是他们更想的是,能不能开始吹口哨?这场打斗着实令人大开眼界。许如溯每个动作华丽大气,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风范,叶芙蓉则动作精炼,每一步都用最小的幅度得到最好的效果。不少人都从中获益匪浅,人群中又发出轰声,刚刚那一招太精彩了!叶芙蓉躲开一剑,剑气划开了她衣料的一角,但是许如溯也好不到哪去,被斩开一角衣袖,两个人站立对峙,汗流浃背,身上皆被划开了好几道伤痕。
围观的众人发出欢呼声。这样才对!现在大战甫停,闲待着的日子虽然好,也有些无聊,叶芙蓉虽然汗流浃背,但是也觉得痛快淋漓!只是可惜,许如溯到底是留了几分实力。叶芙蓉正欲持剑再战,周沐霖见状,忙出声制止道:“再打下去,军营都要被你们拆了!”
“周大公子,闪边儿去!”叶芙蓉横了他一眼,还没过瘾呢。
周沐霖当然没听她的,他留在允州,热闹也看够了,再打下去要真出了事,可不好向白王交代。
许如溯依言停下了手,他仍旧面无表情,朝着叶芙蓉伸出手,叶芙蓉将耀睛子剑挽了个剑花,剑柄对着他还了过去,“下次再继续?”许如溯的眼神动了动,好像露出了个笑意,但他仍旧懒得开口。将耀睛剑收回手中,许如溯在回营之时,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她颈上露出的黄金纹章。他的神情令叶芙蓉觉得有些异样,她追了过去,“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每一任白王妃都会戴着这枚黄金纹章的。”
叶芙蓉一滞,怎么这件事情连许如溯都知道,就她不知道!花擎苍要向她解释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多?可若只因为这个,许如溯这个大冰山不会变脸,果然,在叶芙蓉的追问之下,许如溯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其实这话也不应该由我说,但是关于这枚黄金纹章,我在师门阅读典籍的时候曾经扫到,传说这黄金纹章与弦月皆为灵物,弦月主杀,冰莲主和,花家是马上夺的天下,杀戮太重,冰莲的存在就是为了平衡花家的戾气,保佑皇室平安,绵延永寿。”
“弥补?”
“那就不大清楚了,但是我师傅曾经说过,王爷命中注定有一劫,所以才派我下山来帮忙。”许如溯刚说完,此时有一名小兵过来禀告,“叶姑娘!韩昭平和夙阳回来了!”
“什么!在哪?”叶芙蓉又惊又喜,自从那次分手后,她一直惦记着他们!她曾经派人去寻找过他们,但是一无所获。现在她顾不上再问许如溯了,马上去找韩昭平和夙阳。
韩昭平和夙阳已被安置回了瑶光军军营,韩昭平看来尚好,但是夙阳伤得颇重,最后是被韩昭平拖进营地的。
叶芙蓉站在营帐门口,拦着出来的随军大夫,“怎么样?”
“韩昭平的伤还好,身上大多数是些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胳膊我已替他重新看过,只需静养就是了,但是……”大夫迟疑了一会,被叶芙蓉锐利的眼神一看,又忙道,“夙阳的伤却是很棘手,我只能开些活血化瘀的药看看……”
看看的意思就是尽人事知天命吧?叶芙蓉攥紧拳头,让开道给大夫离开煎药,自己慢慢走进营帐之中,只听韩昭平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的再不醒,老子不乐意伺候了!你……”
韩昭平吊着一只手臂,脸颊上还有道刺目的伤疤,一名小童战战兢兢地插不上手帮忙,韩昭平自己动手替夙阳擦拭。他看到叶芙蓉进来了,刷地将夙阳擦脸的帕子一甩,气势汹汹道:“你说他最后救我干吗?老子还要他救?老子哪里不如他了?现在躺床上的又他妈的不是我!”
叶芙蓉知道韩昭平难过,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只好低声道:“对不起。”
韩昭平脸色一僵,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抬抬嘴角道:“头,你说什么傻话呢,我当兵的时候就知道,这脑袋是拴在裤腰上的,关你什么事。我……我只是……”他紧紧撇了撇嘴角,想说点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回到桌旁重重地坐下。
叶芙蓉过去拍了拍韩昭平的肩,“你放心,我已经麻烦胡御医尽快赶来,想必他会有办法的。”她不无担忧地看着夙阳,照这样昏迷不醒,很有可能是瘀血压住了颅内神经,这在她那个年代都需要开颅,希望胡御医真的有办法可以解决。
韩昭平眼角微红,点点头。
叶芙蓉坐在他对面,替他倒了一杯茶,尔后才问韩昭平道:“夙阳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韩昭平不解地摇摇头,“他虽然很少提自己的事情,但是他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怎么了?”
叶芙蓉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手拿着茶杯慢慢转动着。
此时,谢羽掀了营帐进来,除了他之外,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浅色衣裳的年轻男子,谢羽的眼神与叶芙蓉一撞,随后便撤开,“叶姑娘,这是皇上身旁的近侍徐大人。”
“徐大人好。”近侍就是指太监吧,叶芙蓉心生奇怪,这个年代太监可以出京吗?
徐公公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也极之柔和,倒是没有天子近臣的跋扈之感,但是他却带来了一个令叶芙蓉与谢羽都十分吃惊的消息——当今圣上召叶芙蓉入宫。
传完旨意,徐公公便告辞而去,但既然是来去匆匆,也能看得出来,将身旁近侍派出来传这话,是相当郑重其事的。
“不过,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一同听旨的韩昭平不由问道。
“此次大捷,叶姑娘是关键之所在,王爷本就上表为姑娘道明功绩,加之现在大氏王贺延连漠亦上京准备投降表,皇上召叶姑娘进宫倒不算是奇怪。”
谢羽心中苦涩,但他还是竭力将心中念慕压下,一如平常道:“毕竟女子之身带兵打仗取得胜利,这在元狩朝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先前没有旧例可查,所以提前让姑娘进宫也是常情。”
“喔?是这样吗?”
叶芙蓉微微皱眉,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王爷呢?”
“王爷让姑娘先回白王府,他随后便回。”谢羽道。
同大氏和谈的事情也不是一会半会,讨价还价也有个时间过程,白王本是先忙着这些事情,但既然当今圣上派人宣叶芙蓉进宫,正式接白王爷手的人也到了,白王便乐得清闲,策马回了允州。
这么一算,又是过了将近半个月。
这段时间,叶芙蓉也没闲着,她在白王府里“苦训”了整半个月。入宫面圣并非小事,礼数规则仪容皆有讲究,白王府上有两名嬷嬷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一刻不等地教习她各项礼节,叶芙蓉仿佛又回到当初刚入白王府时的日子,只不过嬷嬷可不比奉香,那严格的,想她一介可以将侧摔、前倒、大前扑做到位的特种兵,都快被整疯了。她倒是想消极怠工,奈何嬷嬷们段数高明,看出苗头来便倒地一跪,直至叶芙蓉做到位为止。
想她也是穿越而来,哪禁得住那么大年纪的嬷嬷跪在那儿,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拿出学军姿的心态来老实练习,也亏得如此,过了半个月换来了嬷嬷们赞许的目光。
当花擎苍踏进自家门的时候,叶芙蓉正在试着赶制出来的宫装,嬷嬷们已经替她梳好了头发,换好了衣裳,正在做着最后的装饰。
“哎哎,轻点,能不用这么重的钗子吗。”叶芙蓉快被扯哭了。
白王府也忒有钱了吧,满头的珠宝金钗可都是实心的啊!这要是一整天顶着满脑袋的百宝箱,她不给扯秃了,也得压出颈椎病来吧!
花擎苍在外面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定是不习惯了,笑了笑道:“给她换套镂空的头饰好了……”可话说到半中央,看到婷婷而坐的叶芙蓉,纵是白王也不禁心头一荡,将余下的话都压了回去。
往日叶芙蓉总是着深色短打,头发也随意束成马尾,一切只为方便行动而穿,但是今日,坐在那儿的人身着一袭青色罗裙,铺陈开的裙摆上以浅金绣上烟笼梅花,手挽鹅黄嫣红的饰带,额前点菱,鬓角压了只牡丹,点翠凤珠络在颊边摇曳生姿,一双美眸流光溢彩,平添了几分柔媚动人。她看到白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下意识笑了笑,竟有着动人心魄的倾世之貌。
两名嬷嬷见状,眼中亦隐隐露出得意之色,这两个时辰也算是没有白花。
“真的吗?有镂空的吗?”叶芙蓉大喜,忙起身朝花擎苍走去。
只是她到底不习惯这一身盛装打扮,起身之时,为了注意脚下长裙,一缕珠络挂在了头发上,“姑娘别动!”嬷嬷忙道,叶芙蓉立即像踩了地雷似的,一动也不敢动,连脸色都僵了。这要是扯了一缕出来,她又得花一个小时重梳了!那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花擎苍忍俊不禁,挥手让嬷嬷退下,亲自过去替她将那缕珠络细细绕开,尔后又将点翠凤珠络取下,拿在指尖戏谑地看着她脸上难得的红晕。
美人领如蝤蛴,螓首蛾眉,一段低垂的脖颈露出段玉般的肌肤,白到扎眼。
白王眼眸一暗,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如果可能,他真不愿将她带回京中,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怀里的人又动了动,一张小脸抬起来,却是颇为刹气氛地开口道:“试也试完了,我什么时候能给换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太……太重了……”
“好了好了,去换回来吧。”花擎苍又好气又好笑地放开手。
叶芙蓉这才如释重负,摆脱了一身华服。那套装束美则美矣,完全不是她的Style啊。
既然白王爷已经回来了,回京的日子也便就此定下。此次元狩朝大捷,贺延连漠上京呈降表,皇上同时亦要颁赐群臣,不只是白王、谢羽,连同裕郡王等人作为有功之臣皆回京谢恩,是以一时之间京城之内热闹非凡,茶肆酒寮之中人人皆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谈论此事。
白王在京中有白王府,是当年老先帝爷赐给他的第一座宅子,也是孝仁皇后亲自替他操持过的,叶芙蓉第一次进京,但是觉得和南疆白王府看起来差不多,可见其实白王爷对于住的地方并不讲究,南疆照搬京城就是了。
还没进京的时候,花擎苍就问她,是喜欢牡丹还是喜欢楠竹,叶芙蓉直答,哪个地方大,有着空地能让她恢复训练就行了。
“那就住在流觞阁吧。”花擎苍随口便应道。
流觞阁就在白王所住的飞霜院后面,几乎同飞霜院同大,奇石嶙峋,将活水引入,巧夺天工地做成了孱孱瀑布,景色幽静大气,倒是令叶芙蓉一见心喜。
陈如意一直在身边候着,见白王将流觞阁指给叶芙蓉住,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白王先前问的牡丹是指天香院,那是白王府按制给白王女眷准备的位置,满院皆种了白牡丹,平日最得花擎苍的喜欢。而楠竹就是指的流觞阁,这院子好处自不必一一道来,最重要的是,流觞阁是当年孝仁皇后曾住过的。
自孝仁皇后故去,流觞阁内的东西就没有再动过,如今让叶芙蓉住进去,其意味便颇有些深长。
但是叶芙蓉哪知其中典故,对于她而言,住哪都是住,而且她现下更在意的是,此次大仗瑶光军的折损如何弥补。此次回京,受皇上太后钦点,白王大笔一挥,瑶光军作为叶芙蓉的亲随全来了。按惯例,白王入京,随之回来的军队会留在城外,只有两百亲卫进城,瑶光军就占了他的“编制”,以轮替的形式入住白王府。
略休整了一日之后,第二日,白王便递了牌子入宫请安,顺带手也捎上了叶芙蓉一并进宫。
马车自白王府直往皇宫而去,巍峨矗立的皇宫仿佛一望而不见尽头,还没有进宫门,磅礴气势便迎面而来。白王车驾自正门而入,却并未在宫门前停下,而是直驶入宫,这也是当今圣上对自己的小叔叔——白王花擎苍的优容。一路上层层传报,直至折进了交泰殿,两人才下了马车,由内侍引着一路往东,直进了永乾宫。
八名内侍将两个人迎进暖阁,燃着地龙的房间内扑面而来一股暖香,阁中约摸有十余名宫女内侍,却是无甚声响发出,正中坐着一抹黄色的身影,显然便是当今元狩朝的皇帝,前年才刚刚执政的小皇上——德昭帝。
叶芙蓉跟着白王一同跪下行礼,只听皇帝道:“皇叔免礼,赐座。”两人谢恩起身,叶芙蓉坐在白王下首,这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皇帝长得是何模样。
大概花家人的容貌都有那么些许相似之处,小皇帝虽然不过是十七岁,刚刚身形开拔的时候,但是眉目疏朗,样貌英挺,纵是比不上白王经过时间历练的成熟优雅,但是自有属于皇族的贵气,以及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小皇帝对他的小叔叔花擎苍姿态十分柔和,“自南疆回京,路途遥远,皇叔一路跋涉多有辛苦了。此次大氏俯首称臣,皇叔功不可没,不知在战场之上受的伤如今可大安了?”
花擎苍半侧了身子答道:“托皇上洪福,擎苍不过受些微末小伤,不值一提。此次险胜大氏,皆因我朝将士齐心协力奋勇杀敌之故,并非擎苍一人之功。”
“皇叔过谦了,此次北边送上来几株千年老参,御医所便配了好些补血养气的药丸,待会皇叔记得带些回去,若是觉得好,再差人来拿。”小皇帝笑道。
“谢皇上恩典。”白王垂首谢恩,小皇帝笑笑,顺势将视线落到叶芙蓉身上,“朕是听说了,此次大捷,皆因为有一奇人相助,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奇人以女子之身收服三军,创立瑶光,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吧。”
既然被点了名,叶芙蓉亦落落大方道:“皇上谬赞了,芙蓉不敢自居为奇人,不过是懂些旁门左技,入不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