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光鼐来到武邑县县衙。早有人报了知县。知县带着县丞、典史和两个主簿以及三班衙役早早地就迎了出来。
知县姚成文隔着老远就大声道:“不知学政大人驾临本县,有失远迎,让您劳累了。”说话已经走到跟前,倒身就拜。窦光鼐一把托住道:“我穿着便服,天又下着雪,礼就免了吧。先进你的县衙再说。”
姚成文一声招呼,有人抬过轿来。
窦光鼐摆手道:“已经不远了,换来换去的也麻烦,况且雪天坐着车也比坐轿方便。”
姚成文无话,和众人簇拥着窦光鼐来到县衙。
听得两声炮响,正门打开。窦光鼐等人一路进了西花厅,换了衣服,坐下喝着热茶。姚成文和县丞陪在下座。
姚成文搭话道:“前一阵子就听说大人放了浙江学政还带了吏部侍郎的职位。本以为是要一路驿站相停,大张旗鼓直下江南的。怎么只带了几个亲随来到敝县?难道是敝县出了什么事?”
窦光鼐笑道:“不是。皇上嘱咐我顺路观察民风、考察官吏,随时上奏。本官自然不敢走马观花。便装私访比坐在轿子上的所闻所见要真切得多了。”
姚成文等人点头称是。
窦光鼐又道:“听说总兵刘镇涛要到你们县来练兵。怎么没有来呢?”
姚成文道:“本是今天就能来的。但因前些天旱得严重,怕宿麦受灾,本省总督方观承大人要亲自下来体察民情,半路叫了刘总兵去。可巧,昨天晚上天就阴了起来,今天就下起了雪。这灾情一减,可能刘总兵很快就会来的。大人若不嫌弃,可在下处歇上两天。”
窦光鼐笑道:“本来没什么事,恰巧刚才碰到绿营里的王义录,这个人以前跟过我,用得惯了。眼下我去浙江跟前缺几个得用的人,就想和刘镇涛说一声,问他要人。另外,我去年借了他一百两银子,本想在余杭就还了他,但他走得倒快,等我追到这里,他却没有来。”
县丞梁必胜笑道:“两件事都好办。您亲笔给刘总兵或方抚台写一封要人的信,我们派快马送去,两个时辰就可见回讯。至于银子,我们都知道您是个两袖清风的大清官,凑这些银子也不容易,我们就代您还了吧。”
窦光鼐脸一沉道:“既知我是清官又何出此言?我平生不取无名之钱,难道你要用此银污我名节?既然清官凑这些银子不容易,难道你又容易?你又算是什么官?”
梁必胜吓得脸色苍白,急忙离座扑通一声跪下道:“下官怎敢取不义之财……”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大高个子走进来。此人瘦长脸,青金石的顶戴耀着火盆似的光,九蟒五爪袍,套着猛虎补服,雪白的马蹄袖翻着,正是总兵刘镇涛。此时,县令姚成文也跪了下来。刘镇涛惊讶道:“怎么,窦大人到直隶来审官问案来了吗?姚成文和梁必胜这两个家伙犯了什么事?”
窦光鼐道:“你们起来,本官不会怪罪你们,只是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又站起身和刘镇涛见礼,然后道:“你来得正好,我还要问你要一个听差的呢。”
刘镇涛与窦光鼐是老相识了,大声道:“好说,好说。你要谁?”
窦光鼐提了王义录的名字。刘镇涛一口答应,让手下人立刻赶到保定去办签票。窦光鼐又掏出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还他。刘镇涛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推辞,拿了随手塞到袖子里。又问:“听说这里有家衣店掌柜的叫刘二胖子跟您撒泼,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去叫人把这只胖狗儿拿到这里。”
窦光鼐道:“莫去。此人已经叫我治过了,费了他几两银子。凡事都要讲个理字,不要无端以官势压人。”
刘镇涛大笑道:“老哥还是改不了一个‘迂’字。”
“不过,我听说这人还有些来头,在本地势力不小啊。”
刘镇涛摇摇头,转过头问姚、梁二人:“你们知道这人吗?”
梁必胜刚才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这回想将功补过,抢着道:“刘二胖子并没什么来头,但他们掌柜的名叫陈凡亮,陈凡亮的哥哥叫陈凡荧,在和亲王府里当内府二管家。陈凡荧又和福岜是拜把子兄弟。”
“这福岜不是福崧的弟弟吗?”
“刘大人说得不错。”
“这福岜也是朝廷的四品命官,和那些奴才拜什么把子?古代有个姓颜的先生说得好,和好人住一块儿,就像进了花店,时间长了自己也香了;和小人住一起,就像进了卖咸鱼的店,时间长了自己也就臭了。福岜和这些人称兄道弟的,怎么能学好?”
窦光鼐点点头道:“这是颜之推说的,‘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孔子亦曰:‘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我就佩服他哥福崧,吴大人(福崧虽为满人姓乌雅,但也有汉姓,姓吴)可谓文武兼备。前两个月他刚刚查完王亶望在甘肃弄的什么米捐案,三个月摘了两百名贪官的顶子,砍了一百多人的脑袋,甘肃官场之风为之一变。连皇上都发了明旨夸他办案雷厉风行,严察明断,实心任事,让百官都学他的样呢。不过,像我这样的大老粗,再怎么学也难赶上吴大人呀。”
窦光鼐道:“福崧也不容易。这次甘肃米捐案,他办的官员不少,功绩也不小。但拔出萝卜带出泥,谁没有个三亲六故、通家好友之辈,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之流?他是砍了一百多个贪官的脑袋,但也砍在这些人千丝万缕的人事关系上,得罪的人以千计数。这些人中有些有权势的,岂能让他好过?你是三四个月没进京了,虽然当今圣上对福崧仍然信任有加,但目前京中的形势却对他不利呀!”
刘镇涛一拍大腿道:“奶奶的!杀他娘几个贪官还能惹下这些麻烦事,幸亏老子干的是练兵打仗的买卖,省得为这些烦心事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