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仁慈,不愧是一位伟大的国王。下面是独眼、威猛、拥有1000位妻子、库库安纳人的主、大道(所罗门大道)的守护者、在那边山上(三个巫师)坐着的陌生人挚爱的、黑母牛的小牛、脚步使大地震动的大象、作恶者的克星、脚步遍及整个沙漠的鸵鸟、巨大的、黑皮肤的、睿智的、代代相传的国王图瓦拉的原话!他说:‘我将大发慈悲,一点儿血就能让我满意。每十个人中要死一个,剩下的自由离开;至于那个杀死我儿子斯克卡拉的白人因库布和他的仆人——那个自称拥有我王位的黑人,以及我弟弟、筹谋推翻我的因法杜司,将被折磨致死,作为给沉默的神灵的祭品。’这是图瓦拉仁慈的话。”
同其他人稍作商量后,我用每个士兵应该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回答他——
“滚回图瓦拉那里去,你这条狗,跟他说,库库安纳人真正的国王伊格诺西、来自星星的智者——熄灭月亮的因库布、布格万和马库马扎恩、王公贵族因法杜司、各位首领、各位军官和在场的所有人,我们的回答是:‘图瓦拉的尸体将会在他自己的大门前变硬,父亲被图瓦拉杀害的伊格诺西将取代他统治库库安纳。’在我们拿鞭子把你赶走前赶紧滚,对抗我们,你们简直是螳臂当车。”
传令官大笑。“大话吓不死人,”他大声说,“你这个熄灭月亮的人,明天可千万别退缩。乌鸦将你的骨头叼起来、它们变得比你们的脸还要白之前,勇敢一些去战斗,享受战争吧。再会,或许我们会在战场上碰到。希望你们这群白人等到我之前不会逃回星星。”这番讽刺挖苦后,他就走了。很快,太阳落山了。
那天晚上非常忙碌,尽管我们很疲倦,但还是尽量借着月光,继续为第二天备战,不断有士兵从我们开会的地方来来往往。最后,午夜后大约过了一小时,能做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完了,除了哨兵偶尔的盘问声外,营地已陷入了一片寂静。我和亨利爵士在伊格诺西和一位首领的陪伴下走下山,检查了一圈警戒哨。我们检查的时候,月光下闪着微光的长矛会突然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只有对上暗号,长矛才会收起。显然没人擅离职守。检查完后,我们就往回走,在成千上万名睡着的战士中小心地穿行,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这是最后一次躺在地上休息了。
士兵们的长矛反射出月光,忽隐忽现,而月光也将他们的脸照得惨白,寒冷的夜风更是吹动了他们高高的、像灵柩一样的羽饰。他们横七竖八的躺着,有的伸着胳膊,有的扭着四肢,严肃坚定的外表在月光下显得很奇怪,不像人脸。
“你觉得明天这个时候他们中还有多少人活着?”亨利爵士问。
我摇了摇头,看了看睡着的战士,在我疲惫但依旧兴奋的想象中,死神好像已经找上了他们。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注定被杀的人,人类生命巨大的神秘感涌上了我心头,而对此无能为力的感觉和悲伤也带给我难以言喻的痛苦。今晚,这上万人还能安然入睡,可明天,他们、还有很多同他们站在一起的人,可能也包括我们,都将变成冰冷的尸体——他们的妻子将变成寡妇,他们的孩子将失去父亲,他们的土地将永远遗忘他们。只有古老的月亮会继续安详地闪耀着光芒,夜风将吹动野草,广阔的大地也将休息,无论我们降生之前还是我们去世之后,它们一直如此,亘古不变。
只要世界还在,人类的创造者及其丰碑还在,人就不算死去。虽然终有一天他的名字会被遗忘,但他的气息仍会使山上的松树尖微微晃动,他说话的声音仍在空旷的地方回响,他头脑中的思想也会孕育我们今天的想法。他的热情是我们生命的源泉,他的喜悦和悲伤是我们的老朋友——而他惊恐下逃避的结局也一定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宇宙中确实到处都是鬼魂,不是教堂墓地里披着裹尸布的幽灵,而是每个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元素。尽管这些元素混在一起发生了变化,并将继续改变,但只要曾经存在,就永不会消亡。
我站着,看着一排排冷酷而又了不起的战士们,他们都睡着了,而且正如他们所说的,是“睡在刀尖上”——这时,各种各样的有关于生命的思虑席卷而来。我得遗憾地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令人厌恶的思考模式正在形成。
“柯蒂斯,”我说,“我很害怕,觉得很可怜。”
亨利爵士轻抚着黄胡子,笑着回答:
“我以前听你说过这样的话,奎德曼。”
“噢,我这次是认真的。你知道,我非常怀疑到明天晚上,我们之中是否还能有人活着。明天可是异常重要的大仗,能不能守住这个地方绝对要靠运气。”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全力以赴。听着,奎德曼,这件事很难应付,严格来说,我们不应该掺和,但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得竭尽全力做好。就我个人来说,比起其他的死法,我宁愿战死沙场。现在看来找到我可怜的弟弟不太可能了,所以战死也没那么难过。但天佑勇者,我们也可能成功。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一场恶战,要维护声誉,就得积极投入战斗。”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中充满了悲伤,但被眼中的光芒遮掩了。我想亨利·柯蒂斯爵士应该是个好战的人。
之后我们睡了大约两个小时。
黎明时分,因法杜司叫醒我们,他过来告诉我们,鲁欧那边有大规模的活动,国王的散兵正在向我们的前哨开进。
我们赶紧起身,为战斗穿戴起来,每个人都穿上了锁子甲,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对锁子甲真是感恩戴德。亨利爵士在这件事情上一丝不苟,他穿得像个当地的战士。“在库库安纳,就要入乡随俗,”说着,他就将这个闪亮的钢铁盔甲套到了宽阔的胸膛上,非常合身。不仅如此,在他的要求下,因法杜司已经给了他一整套当地的战衣。他将指挥官穿的豹皮披风系在脖子上,将只有等级较高的将军才能佩戴的黑鸵鸟毛羽饰绑在了头上,将漂亮的白牛尾围裙围在腰上。再配上一双军鞋、一个山羊毛脚镯、一把犀牛角手柄的战斧、一个用白牛皮罩着的圆铁盾和规定数量的托拉斯,或者叫飞刀,他就算武装完成了,不过他还带上了自己的左轮手枪。这无疑是野蛮人的装扮,但我要说,我很少看到有人比亨利·柯蒂斯爵士这样穿更好看。这种装束最大限度地突显了他身材的伟岸。不久伊格诺西来了,他跟亨利爵士穿得差不多,我心里暗想,他们应该是我见过最俊美的两个人。
对古德和我来说,锁子甲并不合身。最初,古德坚持要穿刚拿回来的裤子,于是这个结实的、戴着一副眼镜、刮了一侧的胡须的小个子绅士穿好锁子甲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一条破破烂烂的灯芯绒裤子里,看起来与其说令人印象深刻,倒不如说引人注目。至于我,锁子甲太大了,像袍子一样,所以它难看地鼓了起来。但我打算光腿上阵,就没穿裤子,只穿了短筒靴,为的是快速撤退时跑起来轻便。锁子甲、一副我不知道如何使用的长矛和盾牌,几把托拉斯、一把左轮手枪还有一个巨大的羽饰——我把它固定到了射击帽上面,想着最后能给我树立一个嗜血的形象——这些就是我为数不多的全部装备。当然,除了这些,我们还带上了步枪,但由于弹药稀缺,而且冲锋时根本用不上,所以我们安排搬运兵拿着它们跟在后面。
武装完毕后,我们匆忙吞了几口食物就赶紧出去看情况。山上台地的某处,有座褐色石头堆成的小山,那里既是总部又是指挥塔。我们在那儿找到了因法杜司,他正被自己的灰白军团围着。灰白军团无疑是库库安纳最精锐的军团,也就是我们最开始在距离这里较远的村子里面看到的那个。这个目前有3500名精兵的军团是留下来做后援的,士兵们一队一队平趴在草地上,观察着慢慢离开鲁欧的国王军。国王的军队排成像蚂蚁一样的队列,人多得像是没有尽头——国王总共派出了三个纵队,我们判断每支纵队至少有12000人。
军团一离开鲁欧镇,就开始集结。一个纵队向右进发,一个纵队向左,第三个纵队慢慢地朝我们走来。
“啊,”因法杜司说,“他们打算同时从三面夹击我们。”
这是十分糟糕的消息,因为山顶这块地方周长有1.5英里,比较开阔,对我们来说,集中相较于国王军人数较少的部队死守一处很重要。但我们不可能确定敌人会从哪路进攻,所以只能积极迎战,于是我们派人传令各个军团,让他们做好分散出击的准备。
[1]这种残忍的风俗不只是库库安纳人的传统,非洲部落中每当战争爆发或者其他重要的公共大事发生时,这种情况绝不罕见。——艾伦·奎德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