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维克点点头,“那就继续睡吧,就算想也想不到什么。”
可能是旅途的劳累,两人睡了很长时间,等吃过早饭已经九点多了。村子里走动的多是些妇女、小孩,有的男人挑着扁担到村子东头的井边打水,妇女多是到麦地里除草。小村的生活给人一种远离都市的宁静感。
埃尔维克拿着画四处询问,他一直以为画中人或许是村里的某位姑娘,再或许是附近某位隐居人家的女儿,孰料根本没有人见到过。已经问过六七个人,他们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当克劳塞斯提到这幅画是他因梦境而作的时候,被问话的一个女人脸色倏然一变。
“大姐,您想到了什么,对吗?难道您认识她?”克劳塞斯显得异常激动,紧紧盯着女人的眼睛,她的眼神分明显得十分困惑、惊讶。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他。埃尔维克也变得急躁不安起来:“我们来这里有很多事情想当面问她,您可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女人看了看二人,用听上去极为别扭的口气说道:“她不在村子里,也没有人见过她。”
“怎么可能呢?”克劳塞斯立即沉声叫道。
“她只存在梦里,村里的男人们都梦到过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画里的这个人,但应该很像。”
埃尔维克刚想说什么,克劳塞斯已经抢先言道:“肯定不是同一个人。走,咱们问问村里的男人去。”
两人草草打了招呼便走了。出乎意料,被问及的男人都说这个女人真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而且每晚都会出现,梦境里两人十分幸福。
克劳塞斯听了心里感到十分不舒服,总觉得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人分享了。之后又问过路旁的另外几个人,答案还是一样的。
回到屋中,克劳塞斯显得提不起精神,一个人在暗自发呆。
珍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如今众人皆知,而且经历相同,换作是谁也感觉很不舒服,梦中的女神如今成了众多男人心目中的情人,这滋味真是苦不堪言啊!
埃尔维克也沉默了好久,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克劳塞斯苦笑了下,接话道:“那我们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呢?回去?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我可不想就此放弃。”
“当然不能放弃了。”埃尔维克眼睛里射出一道锐芒,“我要搞明白这件事之后再回去。”
“我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克劳塞斯从得知那件事情之后就一直显得无精打采,“你慢慢想吧,我想睡一会儿。”
“别灰心!”埃尔维克加重了语气,“我相信她存在于世界上,并不像村民所说是在梦里。”
“但愿吧,我只想睡一会儿。”克劳塞斯说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不动了。
入睡之后梦又开始了,就如同一段崭新的人生在一点点进行,梦里他与女子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甚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梦醒来的时候埃尔维克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多希望夜晚能够再漫长些,在潜意识里有时也在希望梦最好不要醒来。克劳塞斯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旦梦醒他总是无故地叹气。
第二天,两人看到村民在膜拜那棵古树,称其为“树神”。村民讲它是村子的守护神,他们每天都会按时前来膜拜、祈福。
埃尔维克对古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打算先从它入手调查,便找了一位老婆婆问起了这件事,克劳塞斯显得心不在焉,在一旁不住地打着哈欠。
“年轻人,你是说这棵树吗?你想知道什么呢?”老人脸上的皱纹很深,面色枯黄,牙齿已经掉了好多颗。
埃尔维克握住老人的手,用轻柔的语气问道:“我听村民说它非常神奇,我想不出一棵树能神奇在哪儿。”
“这有什么好问的。”克劳塞斯在一旁小声嘀咕,他觉得这只是村民的封建迷信而已。
老人翻动着眼珠,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它的存在据说有一千多年了,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没有它,这个村子早就不复存在了。”
老人说话很慢,带着轻微的喘气声,“周围山区没法开垦荒地,祖辈们生活异常艰难,但发现聚集到古树周围,就能毫不费力地获得丰收。而且村东头的那口老井每年都冒出地下水,够我们吃上一年的。”
“哦?”埃尔维克轻轻挑起了眉,果真是吃了一惊,意味深长地朝古树看了一眼。
“怎么会这样呢?”老人的一番话也引起了克劳塞斯极大的好奇。
“因为这棵树里面住着神明,村里每个人都知道的。”
老人咳嗽了几声,迈着小步子,默默地走了。
在后面几天里,埃尔维克不停地搜集着关于古树的信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事过重总感觉很累,天一黑就犯困。由于还没发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克劳塞斯渐渐已经不再陪同他一起调查下去,总是懒洋洋地睡觉,整个人都变懒惰了。
起先埃尔维克并没觉得村子哪里古怪,但渐渐才发现自己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能一觉睡到下午,竟然完全没有知觉。
平日里都是早出晚归,很多户人家终日闭着房门他也不好上门打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决定暂搁调查,回去和同伴商量一下,所以下午早早地回去了。
埃尔维克打算向里克洛大哥请教一下,觉得他应该能解释出什么来,然而他竟然还在睡觉。
埃尔维克不由得吸了口气,感觉胸口一阵发闷,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他来到两人休息的屋子时,看到克劳塞斯也在沉沉地睡着,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这几天他没有和我出去,不会都在睡觉吧?突然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他又先后回忆起挑水的男人一脸疲倦的样子,还有克劳塞斯不断打着哈欠的画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埃尔维克激灵了一下,越发觉得事情蹊跷。
“快醒醒!”埃尔维克强制地把同伴叫了起来。
克劳塞斯一脸不快地揉着眼睛,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调查有进展了?”
“先不说这个。”埃尔维克语气十分急迫地问道:“你没有发现事情很古怪吗?”
“你在说什么呀。”克劳塞斯伸了个懒腰,“虽然这里生活条件差,不过我感觉过得还不错,起码不像以前那么心神不宁。”
“听你的话你是想一直住在这儿了?”埃尔维克说的是一句气话,只为告诉他虽然有美梦相伴,但终究是不真实的。
克劳塞斯饶有情趣地点点头,笑道:“别说,我倒真有这个打算呢。”
“别傻了!”埃尔维克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说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儿。”
“你、你说什么?”
“我说离开这儿,明天就走!”埃尔维克大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你不打算找真相了?”
“我觉得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先离开这里再说。”埃尔维克此时的表情极为严肃,每句话都充满力量。
“我不走!”克劳塞斯神经质地看了看他,“我看你是精神过于紧张了,你该适度地放松一下。”
“你在开什么玩笑?”埃尔维克生气地哼了一声,“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就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我经常水土不服,这里的食物的确没有什么营养,憔悴些也是正常的。”
“你到底走不走?”埃尔维克皱着眉,铁青着脸。他们交谈第一次如此不愉快,简直要撕破脸皮。
“说过了我不走!如果回去了梦仍旧每晚都重复着,那种折磨我已经受够了。我宁愿待在这里,我也不是什么画家,我只想见到她!难道你还不懂吗?”
“好……”埃尔维克狠狠地点了点头,气愤地大步走出了屋。
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感到心头的气消了很多,他开始心平气和地想这件事,从里克洛大哥的样子上看,或许村里的男人也和他一样,嗜睡成瘾……
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断,埃尔维克十分不礼貌地敲响了几家紧闭的房门,果然里面的男人大多在睡觉,从他们的妻子口中得知,有时会睡上四五天,或许更长,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百年了,村子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上次的那位老婆婆,她正在悠闲地散步,眼睛带着崇敬的目光不时地望向古树。
“老奶奶您还记得我吗?”埃尔维克走上前,露出“老朋友”才有的笑容。
“是你呀,那个小伙子呢?”老人也冲他笑了笑。
“最近他总是犯困,在睡觉呢。我担心他是生了什么病了吧,总是叫不醒。”埃尔维克故意露出担忧的神情。
老人微微一愣,然后热心地劝慰道:“你别担心,上次你问我古树的事情,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埃尔维克静静地望着她,不作声。
“聚在古树下可以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不过啊,村里的男人们却染上了一种怪病——嗜睡。会慢慢地陷入长睡中,不再醒来。”
老人目光再次望向了它,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这些长睡的人一年一度会献祭给‘树神’,祖辈们几次因不满而搬迁,但万般无奈又都回来了。”
“病是因何而起的呢?”埃尔维克忍不住问道。
“这是神明的力量,想让人们献上祭品吧,换来风调雨顺。”老人感慨地说着,面露感伤地走开了。临走前念叨着:“一年一度的献祭就要来了,我的老伴就是十二个祭品里的一个,也算是为全村人做贡献了……”
埃尔维克对所谓的“献祭”充满疑惑,这里面一定有古怪,他觉得要了解到事情真相,这会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也隐约感到和梦境有着某种关系。
献祭要等到下个月的三号,埃尔维克不断提醒着自己早些醒来,却丝毫起不了作用。等待的这些天里,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两三天都不会醒来,睡梦已经成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随着献祭日子的临近,村里人为此都在忙碌着。献祭需要十二名沉睡男子,如今只有十位,村民们陷入了惶惶不安中。
在这期间,埃尔维克也曾和克劳塞斯谈过几次。他因为过于投入于美梦里,已经进入长睡状态,有时候五天都醒不了。就算醒来也是十分短暂的一会儿,精神状态极差,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得吓人,站着还好,一旦坐下不动,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
两人曾因上次的争吵有过一段冷战,不过很快又和好了。克劳塞斯总感叹如果梦是现实就好了,梦里的他已经成了小孩的父亲,而醒来却是一场空。有时他醒来会把梦境当成现实讲给埃尔维克听,可见梦境和现实他已经混淆了。
因为嗜睡长时间没有进食,埃尔维克时常感到体力不支,气色越来越差。他总暗下决定明早就离开,可说服克劳塞斯需要一个过程,他不想再次破坏两人的友谊,只能寻找机会,也为了观看一年一度的献祭。
然而他等不下去了,困意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他意识到再这样等下去,自己也将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决心离开,不管同伴走不走,自己是一定要离开的。
埃尔维克醒来后开始收拾行李,克劳塞斯正巧也醒着,他竭力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我今天得走了,我一直把你当成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来,一起走好吗?”
克劳塞斯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他摇了摇头,“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为什么你还不走?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埃尔维克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他不想再次争吵起来。
“你觉得我很痛苦是吗?”克劳塞斯失声笑了起来,“不,我很幸福,非常满足。”
埃尔维克咬着牙,一脸苦痛,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