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顶篷和墙壁之间悬着一条蛇尾巴,投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里斯奇说:“莫非,你害怕蛇?你要是怕蛇,那就……”
我讨厌蛇,但我不害怕蛇。因为那讨厌的东西不但会咬人,还会缠着人,一直往上爬。
“你的屋顶应该找人修一修了。”我说,“快把你的鱼竿给我,我得把蛇弄下来。”
“它会钻到屋顶里去的。”里斯奇说,“我可受不了蛇在我头顶上爬,得赶快把它弄下来。还是你去拿根棍子,我上去摇动顶篷。它一落地,你就用棍子打它。”
我去找了根棍子,在顶篷下面等着。这时,里斯奇已经搬来一把椅子,他站在椅子上,不停地摇着顶篷。
蛇的尾巴缩了进去,顶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里斯奇手里拿着灯,另一只手摇着顶篷的布。
“你会把整个顶篷都扯下来的。”我说。
“别废话!”他说,“那条蛇已经躲到墙那边去了,那边比较暖和。”说着,他手上一用力,顶篷哗的一声坏了一个大口子。
他把头伸了进去。我在下面咬紧牙关,手里拿着棍子。
“啊!”里斯奇非常吃惊地叫道,听上去很沉闷,“上面的地方可真是大!喔,那是什么东西?”
“是蛇吗?”我在下面问。
“哦,不不,哪有那么大的蛇呀!你把鱼竿给我,它在屋梁上呢,我得把它捅下来。”
我把鱼竿递给了他。
“这地方真是乱七八糟,难怪会有蛇呢!”
他的肘部在那里一伸一缩的,用力地捅着什么。“下去!下去!管你是什么东西,下面当心!老朋友,它下来了!”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我看见一个巨大的东西掉了下来。顶篷受不住上面的重量,哗啦一声,彻底撕裂了。那东西扑通一声落到桌子上。它被一块很大的桌布包着,我不敢上前去看是什么,站得远远的。
里斯奇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桌子边。他把那包东西的一个角松开,伸手一翻,不禁退后了一大步。
“真是没想到!”他放下手中的灯,说道,“我们的朋友莱比尔回来了。哦,真是见鬼,你都失踪这么久了!你很想回来,是不是?”
布包的下面,一条小毒蛇从里面伸出个脑袋,但马上就被里斯奇用鱼竿打了一下,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里斯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陷入深深的思索思。那包东西在那里,怪异而恐怖极了。
“这就是莱比尔?”我好奇地问。
“是的,一点没错,就是他。”他说着,又翻开布包看了一眼,“脖子被割断了,头都快掉下来了。”
他继续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呢,他老在这屋子里叫冤。”
金斯突然在花园里狂叫起来。过了一会儿,它顶开了房门,用鼻子嗅了一阵,站在那里没动。
“这事可麻烦了。”里斯奇说,“没有人自己跑到屋顶上去,然后死在那里。让我先想一想。”
“我们先换个地方,然后再好好想想吧。”我说。
“好主意,把灯灭了。去我的房间里吧!”
我没有顾上熄灯,就和他一起朝他房间走去。我们点起了烟斗,里斯奇在那里认真地想着,而我,早已经被吓呆了,只知道猛吸着烟。
“莱比尔的确回来了,回来了。”他说,“可是,是谁杀了他呢?啊,我好像想到一点了。我租下这房子时,当时他的仆人都留了下来。可是,莱比尔是个好人,绝对的好人,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是不是?”
“是的。”我呆呆地说,事实上,我根本不认识莱比尔,只看到过那包东西。
“要是我把仆人都叫来,他们谁也不会承认,而是一起撒谎。你怎么看?”
“那就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叫来。”我说。
“嗯,这样的话,他们又会相互串通。我想,我必须把他们相互隔离。你觉得你的仆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想他不可能知道。毕竟,他只来了两三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一时也说不清。真是见鬼了,这人怎么会在顶篷上呢?”
这时候,门外发出很重的咳嗽声。我知道,这是里斯奇的仆人哈杜尔,他大概是来为里斯奇铺床来了。
“进来。”里斯奇说,“今晚真热啊,是吗?”
哈杜尔:“是的,是很热。可托您的福,过几天就会下雨了。”
“但愿如此吧。”里斯奇说,“对了,哈杜尔,我在想,我雇你为我干活有多久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您难道忘了?是在莱比尔先生去欧洲的时候。您知道,他什么也没说,偷偷地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就有幸成了您的仆人。”
“莱比尔去了欧洲?”
“啊……是的,仆人们都这么说的。”
“要是他回来,你还愿意伺候他吗?”
“哦,那当然。他是个好主人,很体谅仆人的。”
“啊,对了,我明天还要去山上打猎。哈杜尔,你把那支步枪递给我,就在那边的盒子里。”
于是,哈杜尔俯下身,打开盒子,把枪和子弹一一递给了他。里斯奇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把子弹装好。
“莱比尔去了欧洲!这真是奇怪,你说呢,哈杜尔?”
“这……这我倒不知道奇不奇怪,那是你们这些白人主子的事。”
“倒也是,但你马上会知道的。我告诉你,莱比尔先生回来了!他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在那里等着他的仆人,等着你。”
“啊……先生!”
这时候,那支步枪对着哈杜尔的胸部。“走吧,去看看。”里斯奇说,“你的主人累了,但他正在等着你呢。”
哈杜尔提着灯,我们跟在他身后。他看了看那包东西,又看了看地上蠕动着的蛇,脸色变得灰白,像墙一样的颜色。
“看见了吗?”里斯奇问。
“看见了。我在这个白人手里遭了殃,现在要把我怎样随便吧。”
“把你绞死,还能怎样。”
“就因为我杀了他吗?不,先生,是他自己先盯着我的孩子看,我的孩子只有四岁,后来我的孩子就中了邪,没过十天发烧死了。我的孩子多可怜!”
“莱比尔先生说了什么吗?”
“是的,他说我的孩子长得好,还拍了他的小脑袋,孩子就死了。那天当他睡觉的时候,我杀了他,然后把他拖到屋梁上,又把顶篷收拾好。大人您要把我怎么样,我没有话说,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
里斯奇对我说:“听到了吗?这就是他的供词。你是证人,是他杀了莱比尔。”
哈杜尔的脸一片死灰,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邪气,让我的孩子中了邪,我才杀了他,他是妖孽,太可怕了!”
“来人。”里斯奇说了一声。
这时,一个睡眼惺忪的警察走进来,这是他的随从。
“把他带到警察局里去,”里斯奇说,“得好好审问一下。”
“走!”那个警察说。
“不,你不要推,我自己能走。”哈杜尔说,“你看,我就要死了!”
他抬起脚,他的脚趾上挂着一条蛇。就是那条没被打死的毒蛇,在临死之前咬住了他的脚趾。
一个小时后,哈杜尔就死了。警察把他的尸体和那包东西带去了警局。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里斯奇说,“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这种事发生!”
我说:“我想,莱比尔犯了一个错误。”
“是啊,就是因为他不了解当地的一些迷信,又碰巧赶上季节性热病。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多么可惜!”
后来,我们一直在那里吸着烟斗,谁也没有再说什么话。直到九点,我就去睡了。我惊奇地看到,金斯不再跑到外面的花园里去了,也不在走廊上站着,而是走进了自己的那个小房子里。
我来到房间,我的仆人正在为我铺床。
我问他:“你知道哈杜尔出了什么事吗?”
“他被毒蛇咬死了。”他说,“别的事,先生,您都知道。”
“那你还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个大概。就是那个黄昏,我的确看到一个人来了,而且,他指明说是来找你的,有事要和你说,但是,他后来又不见了。我想,那是个来讨命的鬼,他是莱比尔先生的鬼魂。”
我无力地坐下来,他正为我脱靴子。这时,我们听到里斯奇在外面大呼小叫,“啊哈,金斯回它自己的房间去啦!”
“我刚才就看见了。”我说。
“我也看见了。”我的仆人也说。
当天晚上,我一直睡得很好,再也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响动。大概快要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年轻的男子笑着对我说:“谢谢!谢谢您,先生。从此,我将安息了。”年轻人的面孔非常清晰,当我醒来之后,还能很清楚地记得。
由此我断定,那是莱比尔给我托的梦。那个年轻人,正是那天下午来拜访的人,也是几个月前在大家眼皮底下突然消失掉,事实上是被谋杀的莱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