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能像个男人重树一片天下的时候,我们会重逢的。我想,你应该把这样的祝福留给我吧?是的,我期待着你的祝福,同时也祝你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别了,珍重!
谢达
9月30日
街上没有风,身边偶尔有三三两两散步的情侣经过。杜心漫无目的地走着,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却又什么也攥不住。那张纸已经浸满了泪水,字迹有些模糊了,仿佛是一根根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
四“饿虎书记”
第二年初夏。京城虽大,但实在没有什么凭依可以让我东山再起,就在我殚精竭虑想要返回关城寻找机会的时候,关城却被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闷气氛所笼罩,处于这场风暴中心的人叫鄂虎。
鄂虎心急如焚,连自己也记不清这样煎心煎肺的日子已经有多久了。前几天,他去找检察长求情时碰了一鼻子灰,所送的二十万让她上缴了纪委,“要不是上头的人还护着,光这事儿就得让我好好喝一壶。”他打听到女检察长的儿子想去澳洲留学,趁机托人告诉她,只要她松松口,他就能不费劲地把这事办到时,却得到的是一句冷冰冰的“不敢劳驾”。鄂虎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死了心,更令他不安的是,最近他给数十个人打电话求救,不是关机就是出差。“出差?屁,躲着吧,看来老子躲不过这一刀了。要挨就挨吧,一刀捅死总比这么用钝刀子挫来得爽利,反正老子这一辈子也值了。”吃喝玩乐不必说,权、钱、女人,哪一样缺过?
从阴谋告密起家的鄂虎,从一个协管员,到民警,再到所长,乡副书记,一路顺畅。他经常借着某人被举报这种事情来捞钱,让一些明白人出出血、免免灾,想帮人免灾难道不是件积善积德的事吗?有一句话说得好:“送礼的不要小气,收礼的不要客气,老干部不要生气,社会就是这风气。”可是这一次,鄂虎栽了,栽在了煤上。
关城是一座有着几千年悠久历史的文化古城,还是一座煤城。在地下随便挖一锹,就是大把的钞票。凡是在那几年和煤沾边的,采、运、销都发了大财。狭窄的财路让狭窄的视野盯在了一处,那会儿关城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眼珠放在了煤身上。被称为“饿虎书记”的鄂虎,自然也不例外。这是头欲壑难填的饿兽,非常明白怎么折腾就能干好这档子营生。你们不是想挣钱吗?那好,手续全吗?安全设施齐备吗?用工规范吗?有没有造成污染?随便说个道道,就能找到你的小鞋。这年头,会给人穿小鞋,能给人穿小鞋,那种快感,鄂虎觉得爽。
涉煤的事儿没小事,分管领导主抓煤矿并没有什么不妥,关城大矿小矿的情形都在鄂虎眼底,他能主宰这些大小煤矿的生死。只要他心不顺,说让哪家矿关了哪家矿就得关,想找你毛病怎么都能找得到,说罚多少钱哪家矿都得乖乖认。当然,明面上他是得不到什么的,他的黑在于他的阴招。有一回,他以证件延期为由带队查扣了一家矿上的四台机械和千余吨煤。连一天都没到,就有人找上他的司机,二话没说就砸给了十六万。矿主脑子非常清醒,几千万的投资,设备一停,工人工资、承包费……几项加起来一个月就得四十万,跟这个比起来,十六万根本算不了什么。矿主耗不起,能耗得起的叫大爷。他非常明白这些冤大头们的心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还有一遭,是扣了一家乡镇煤矿的煤,鄂虎让司机倒手换成钱,也不上缴财政,也没入专户,找了个镇上的亲戚存了,用钱的时候从那里提。鄂虎招招见血,只用了三个月就弄了八十万。钱来得顺手,胃口就大,胃口一大,自然就敢吞天了。渐渐地,鄂虎已经不再折腾阴的了,只要他想要,就开口,只要他开口,就有钱进账。也有主动跑来送钱的,所谓钱多好办事,求他办事的就瞅准了这一点。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鄂虎在关城混得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事跟着来了。
开始,鄂虎是帮人办了些事,张罗得多了就容易糊涂。由于求他办事的人多,鄂虎开始搞不清哪些事儿办过了哪些事没办过,手上便积下许多说不清的糊涂账。可他糊涂了,花钱的人不糊涂。有人想追问结果,问烦了,他就回一句:“没办是吧,那就搁着,屁大点事。”不是说“难得糊涂”吗?他索性就真的“糊涂”上了。别人却按捺不住了,说这是明抢啊。几个外地老板找人在大街上揪打了他。“操,敢打我,你们等着!”他让公安局找了个名堂,把几个敢捋虎须的家伙下了狱,没几天就判了刑。
鄂虎更加嚣张,索性放开了胆子,把脸装进口袋丢在墙旮旯,收钱收得越来越心安理得,做事做得越来越胆大妄为。鄂虎几次吞了钱不办事,终于有人想到了报案。报案人也不告鄂虎,只告他的司机刘红旗,刘红旗被抓以后,三审两审就把他扯出来了。扯上了,鄂虎便赶紧找人擦屁股,可紧擦慢擦已经迟了,屁股上那点腌[]早让云州检察院瞧仔细了。鄂虎这才觉得自己完蛋了,可完蛋了也不该是女人收拾他啊,“干吗非要搞这么一出成也女人败也女人的把戏?”
这是鄂虎觉得最冤的地方。他喜欢吃喝,更喜欢女人,这些欲望或者说爱好,就如风中的蒲公英飘得满脑子都是。乡镇副书记官不大,架不住上边有人罩,知道他是钱书记给提的,有些难事,有可能给办到。连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一个凡夫俗子?鄂虎本来就愁待在这个穷山恶水的镇上怎么度日,正好有个女大学生投怀送抱,当然喜出望外了。没出三天两头,两个人就热乎到去镇外头密密麻麻的高粱地里了。等他舒服完几遭,女大学生就开始撒起娇来:“鄂书记啊,我该陪的都陪你了,你好歹也要给我个结果呀。”鄂虎一听头炸了,嘴里哄人家,哄来哄去就应承下帮人家调回县里。
鄂虎的发迹令人作呕,当年县里新来书记,带着几位领导下到镇里来检查,中午喝个昏天地暗。送走领导,鄂虎觉得肚子胀,白酒啤酒地灌了,便小跑着去蹲厕所。刚刚蹲下,就听见厕所里进来两个人,一边撒尿一边聊,说到了前来检查的新书记,讲话似乎一点水平都没有。鄂虎从厕所门缝里偷偷望出去,原来是副县长和乡镇党委书记。鄂虎不由得心里一喜,这难道不是又一道好菜吗?没过两天,他就跑到县里把厕所里听到的向素不相识的新书记汇报了。
三个月后,那位副县长转了人大副主任,乡镇党委书记退居二线,鄂虎靠告密当上了乡镇书记。宣布任命的当晚,鄂虎就对那个女大学生说:“妈的,一泡屎也能拉出个书记来,回头就给你调工作!”
鄂虎在乡镇书记任上一干八年,也闹了八年钱和女人,连一条烟一瓶酒都不放过。当然不是拿来抽和喝的,他让小舅子在乡镇办公楼门口开了一间烟酒门市,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他指定送礼的地方。钱多不咬手,官小却闹心,时间长了,鄂虎就觉得坐在乡镇书记的位子上腻了,想换一换挪一挪。有一段时间,他天天往云州市委跑,想看看谁跟市委书记熟,只要能找到一个,就像喇叭花样攀上去。鄂虎终于成功了。
司机刘红旗被抓,牵出他的主子,关城许多官员及煤老板惊恐万分。
五关城“大哥”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悲喜,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乐忧。从出生那一刻起,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跑,一旦偏离或停顿,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车毁人亡、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既是一个智者的忠告,也是一个长久周旋于权势与金钱之间疲于奔命者所必须遵守的生存法则。吕军就是深知这其中滋味的小人物。
作为关城“大哥”,吕军看上去很普通,很不起眼,和我一样的狂赌,我走上赌途正是拜的这位吕大哥。如果不是对他知根知底,任谁都不会把他看成一个身家亿万的大富豪。说起赌来,吕军是“十八般赌艺”样样精通,什么押宝、掷色子、推牌九,什么打麻将、玩扑克。早年的吕军经常因为赌博输得连包屁股的布都没有,在我身上他也曾输过上百万。但吕军就像摔不碎的烂砖头,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义无反顾坐到赌桌边。赌是吕军的命,但他并非一个滥赌徒,脑子里有非常清晰的认识,那就是他之所以赌,更多的是为了搏命。大人物活着是人生游戏,小人物活着则是为了搏命。吕军从小没有一个可以让他折腾的舞台,父母的微薄收入,如果按既定轨道,他很可能会在读过高中后,顶替父母工作进工厂当车钳工,为了每月的两三百块钱,把自己也变成机器。他非常明白不搏命,自己就只能做“一亩三分地”上的一只田鼠,半饥不饱地度完此生。但是,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人来说,他的不认命无疑是可笑的。
吕军是个善于思索的人,他清楚自己的可笑与可悲,但他就是不认命。贫富本无根,凭什么有的人可以出人头地,吆五喝六,有的人却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不认命就得想招儿,吕军敢于冒险,他喜欢赌,利在险中求,他不相信自己会永远倒霉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游戏的掌控者,而非一枚仅供别人游戏的棋子。正是如此,吕军终于在磕磕绊绊的人生中迎来了重大转机。这个转机就是煤。一次牌局上,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说县里要整合煤矿的事儿。
“哪个傻瓜会没事干,钱烧得投到那里边去,且不说接手这个烂摊子得花多少,仅让这个项目启动就得投入几千万。”
“那是,估计县里这次的举动要泡汤了。”
吕军知道这次县里搞煤炭资源整合,是因为许多煤矿都属私挖滥采无证经营,且不说浪费严重,单就每年煤矿出事儿,就让县里无比头痛。可是整合不是随便说一说就行,大部分煤矿都关系着所在地方的利益,利害关系勾连繁复,涉及面纷乱庞杂,不是个通天人物是很难搞定的,可是话又说回来,通天人物谁会把目光投向关城这个屁股大点的国家级贫困县呢?吕军刹那间心被触动,像一束天光从云层投下,想自己赌了这么多年,真正的赌局原来在这上面。
欲鱼先饵,土生土长的关城人,吕军很明白光做到这些是不够的,还得摆平村民。他非常爽快地给好多有煤矿的村子的村民分钱了,每人一方,级别每高一级翻两番。
“他给我们是应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挣得肯定更多。”
“挣是挣,反正比以前那些狗日的强!好歹,还明白给我们几个,别人在的时候,连汤汤水水都没见着。现在既然要卖了,还给分钱,不卖还等啥?”
一时间众说纷纭,虽然也有反对意见,但总的来说,是人心所向了。在那段日子里吕军几乎成了关城工业领域的大救星,他击败几个劲敌,顺势一举拿下占整个关城产煤量近一半的同城煤矿的开采经营权,成为关城显赫一时的大人物。随后几年,吕军迅速建立起了庞大的产业集团,打一个喷嚏,整个关城都会重感冒。
不过,盛名之下必有居危,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由于买煤矿和整合资源,需要投入的钱太多,吕军手中的钱远远不足,全凭高利贷撑着。所以,在拥有数十亿巨产的同时,他的债务也非常惊人,如果吕军突然趴下了,整个关城都得为他的倒下买单。
吕军骑虎难下,只要他还想立足于这块方寸之地,只要他还想保住自己的“大人物”资格,他就必须不断地在资金、政策、技术、设备、产品、销售、工资,特别是老百姓的各种有理无理的要求之间辗转腾挪,就必须四处烧香八方求借,甚至于不惜哄骗。吕军用关城老祖宗留下的资源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他想上市圈钱来进一步发展自己的企业。
在大家眼里,吕军是关城的大爷,可从另一方面说,他又是关城人集体的孙子。吕军意识到了危机,早早把儿女都送到国外去了,留下自己在关城这个泥潭里继续打滚。而事实上,从一发现自己陷入困境时,吕军就已开始盘算着脱身了。
吕军从京城匆匆赶往关城,数小时前,他接到周震亲自打来的电话,要他火速回关城会面。虽然,在电话中并没有言明要谈什么,但常年经受大风大浪的吕军,按照他对周震的认识,敏锐地感觉到这次会面非同小可。
鄂虎书记的某些信息每天都会传到身在北京的吕军耳朵里。这也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深知现经营煤矿是个非常有可能引发大震荡的产业,只要煤矿上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影响一县乃至一省。他在关城专门安排了打探消息的人,倾听关城方面的各种声音,从鄂虎被检察院立案调查,到最后被正式批捕,整个过程都没漏掉。此时,周震主动召唤他,吕军不由得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期盼着两位“老大”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