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等来了梦想中的一刻,玉钟不够卖了。提价吗?物以稀为贵。我自认为自己的定价是很合理的,如无必要,不想干扰自己的市场,所以继续加工吧。
扩大生产规模,然后是扩大经营规模,然后是扩大经营范围——不能天天围绕着一口钟转。我把手头存着的宝贝一件件挑拣,最终选出一批很有底蕴且无论从考古和自身价值都不菲的收藏,进行仿制。一股中国玉文化传奇风迅猛地传遍了整个华语地区,不光如此,就连一些对中华文化感兴趣的外国人也开始把传奇列为选择收藏的对象。
整个世界都在为传奇而舞动。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想到,那个制造传奇的人正为传奇的新鲜血液而发愁,业务已经出乎我的预料,我不得不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重新进行对美玉的求访。
那里多是很少有人涉足的深山古村,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出进的通路,交通很不方便,还有些地方建在悬崖上面,得从陡立的峭壁上攀援而上才能抵达。这倒是让我重新跟民俗有了接触。
在翻山越岭中我得到不少真正的好东西,同时也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层面,也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贫困,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永远都不会想象到的。
深山藏美玉。在大山深处,藏着一个叫古兰的小村子。早在抵达上一个村子之前,就已经没有柏油路了,我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问及那个路尽头的村子的村民,居然没有人知道这山里还有个叫古兰的村子。尽管两村相距也不过十几里地。如果不是传说这里出过将军,我不会大老远往这里来。这里曾经是古战场,有秦以来,这里有史可查的大小战争不下几百场。据说,每年都会有人从这里拾到箭头和刀枪。当然也有些古老的玩意儿,这里边就有玉。
有玉的地方就会有我的身影出现。事实是,我已经跑遍了全国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古老的痕迹,那些多是名不见经传的。之所以来古兰,是因为我从一个人手里淘到过来自这里的一件重宝,那件玉器器形非常独特美丽,据说这是将军归隐时候带回古兰的。遍寻将军的后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座快要被岁月风蚀得一干二净的土丘,被山民们尊称为将军坟。那坟显然是被盗挖过的,盗洞就堂而皇之地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也难怪,没有后人的守护,这村虽然看规模不小,但真正居住的并没有几户人家,谁能看得住呢。
头几回,我也从山民们手中收到几件好东西,但真正吸引我的却是另一些事物。由于交通不便又深入大山,村子里的年轻人早已进城或到别处去了,所以在村里待着的大多是老弱妇女。这是个注定要衰败下去,成为没有生烟的村落。放晴的雪地里寂静无声,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到古兰的情形,脑海里蓦然出现一段文字:“一面面煤油烟熏黑了的墙皮和被岁月风干了的山区农民,还有那些被油灯偷去了渴望了解世界的眼睛的孩子们。”这些记忆中的镜头碎片让我的眼睛潮湿了。
山里生活多艰难,我住的老乡家是一个光棍放羊汉的窝。一位姓苏的老汉有近五十岁了,妻子在生了儿子后就出走了再没有回来。
“地不好种,干石头山,水上不来,就看天下几点雨,没什么收成。儿子倒是叫出去,可出去了,谁给看门啊。”苏老汉说。
我盯着他那黝黑龟裂的脸,心思开始游移到了别处。一路走来,这地方的山色秀美,绿树原始而葱郁。老村有一种沧桑,也有一种残破的凄凉美存在。再往山里去,依旧有更古老的村落存在。沿途到处都是无人捡拾的沉甸甸的果实,那些果实到秋了就朽落于地,经年生长出另外的植株。果实的种类也很繁多,能够想到从前也曾是人家院里精心修剪的事物。可如今,只有鸟兽们享用它们的果实了。山下开阔平坦处,视野极广,没有被现代生活浸染的天地里,也有小溪缓缓流过,也有列维坦油画里那样的美丽景色,对于长年身居闹市的那些城里人来说,这里不啻是一处世外桃源。如果可以开发出来的话,这村落就可以不再荒凉,而那些没有文化的年轻人就可以不必跑到城里干最底层的工作了。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古兰所处的这个乡有五十多个村,至今还有一千多户农民不知电为何物。因为贫穷偏僻,架不了电线,因为缺电,更加贫穷更加偏僻。村民们根本与电视、电话无缘,再加上严重缺水,遇到雨雪天气,行路比登天还难,这里理所当然成为被文明遗忘的角落。
缺电和贫穷成为一对难兄弟。一年又一年,日子像一盘老磨,磨出一碗碗苦涩的汁汤;因为没有电,苦守的人们眼中只有大山,只有头顶上的一片蓝天;因为没有电,姑娘远嫁他乡,小伙子想媳妇想得望眼欲穿,苏老汉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尽管只是帮着附近村落里的人放羊,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苏老汉不失为一个爽朗的老汉。老汉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在路上看到的。那个时候我正在为寻找古兰的存在而发愁,看见老汉时,老汉正一个人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望天。
他的羊就在两边的山岭上散步游走,远远望去像一朵朵移动的云。
“大爷,你在看什么?”我上去攀谈。
“哦,我不看,我在想事。我在想你还要在这条路上出现几次。”苏老汉一本正经地说。
我无比郁闷,心想:“我说怎么老觉得在一条道上打转转啊。”
这会儿又见苏老汉说:“你也别麻烦,那会儿,日本人想进村,也是在这里转了半个月,最后灰溜溜地跑了。连村的毛都没看见。那可是大将军的迷魂阵,任你是谁来了都白搭。”
我问:“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
苏老汉:“我提醒你干吗,你又没问我,而且这年头很少有人能找到这地方来了,我也想看看你的本事大不大。”
我更郁闷了,敢情自己成了人家解闷的工具了。
郁闷归郁闷,但老汉憨厚的神情,还是让我很舒服,就坐下来跟老汉聊一会儿,老汉就问我干什么来了,找谁?
我说:“我不找谁,我是收藏玩意儿的,就像这东西。”手里晃着前段时间刚刚到手的宝贝拿给老汉看。
老汉看了看,不屑地说:“这有什么俺们家就有。”
“不是吧,哪有这么巧的事。”
老汉看我不信,也不跟我多谈,伸手在脖子那里抓了一把,掏出一个用红线穿了的小玩意儿丢给我说:“你看看这个。”
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有做狼的潜质,按老汉后来的说法就是,眼睛贼亮贼亮的,跟后半夜山上的狼眼似的。周玉,没错。东周的玉佩?老古了,这一件就得上百万。不可能!我对自己说:“我在做梦。”用力咬咬嘴唇,还挺疼的。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而是这穷不拉几的地方和看上去穷不拉几的老汉怎么会有这玩意儿的事。怔了半晌,我突然说:“我知道了,你是盗墓贼。”
苏老汉苦笑道:“我要是有那本事,还至于荒天野地在这里放羊?”
我一想也是,疑惑地问:“那你这玉怎么回事?”
苏老汉道:“我有一回放羊,大下雨天,山沟里都淹了,没办法只好躲到半山腰一个破土窑里,在那里的一个墙角突然看见灰土里露着这个白石头,上面还有雕花,觉得挺好,就拿来了。”
晕,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饼,我无语了,想要向老汉收购这东西,可老汉打死也不卖,没办法,总不能抢吧,只好以后图谋了。
也算是苦尽甘来,在苏老汉的指点下,我找到了传说中的古兰。这只有一条不起眼的羊肠小道,我只能把车远远地扔下,徒步入村。正值黄昏,在村口,一个背着书包猛跑的孩子从我身后经过。瞅那速度,绝对是入选国家队的好料子。许是看到村里居然来了陌生人,那个小女孩突然站住了,迟疑地问:“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看着她身上那补丁摞补丁依旧有破洞的奇怪服饰,尤其是下面露出了大脚趾的千层底,有回到旧社会的感觉,反问一句:“你又是谁家的?”
小女孩说:“我当然是我家的,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跟你说话了,我急着做作业呢,天一黑就不行了。”说完,转身窜上石阶,三晃两晃,再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见着个可以说话的,却说走就走了,我无法,只好再寻他人。结果还真叫我找着了,正好是那个小女孩家。一处虽然破败的院落,但看样子收拾得还干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抱柴,看我进了院子,便问我找谁。
我把来意说了,那女人苦笑道:“这穷山僻野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让我进了黄土崖上挖的土窑,看见那个女孩正撅着个屁股趴在那里写字。凑过去看一眼,居然是初中的功课,女孩的字迹清秀,写作业的速度飞快,见了我,不由得问:“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我笑了,但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