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北京寻梦
许多事情是不能回头去看的,哪个英雄都受不了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劲儿。此刻,我一个孤身的旅人,正驱车行驶于苍茫大地,寂静的北方高原以其广大而沉郁的蓝调应和着我的心情。我的内心深处十分孤单,令人心悸的悲凉正浸透骨髓。我轻叹一声,打开汽车音响:“经过了许多事,你是不是觉得累,这样的心情我曾有过几回……请与我举起杯,跟往事干杯。”真的能当成一场宿醉就好了,我被王杰歌声感动了。我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女人,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我很想给雪凝打个电话,但是最终没有打,因为一个男人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女人,此行的目的地北京,还有一个让我想起来就惆怅的女人。
杜心,有多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这个从来都没有怨言的女人,从来都是在背后默默凝视着我的女人,一直是我精神的支撑,一直给我勇往直前的动力。现在,她过得还好吗?我凝视着前方,并不知道此行的结果。为什么要到北京,因为北京有我的梦想。故乡关城也罢,省会龙城也罢,都不是我的最终地。
最初要从北京回关城,是因为北京天太大,虽然可以自由翱翔,但那时只是一条不入眼的小虫,想成条蛇都难。返回关城去,寻找自己的基础,完成虫化蛇,蛇成蛟的过程。而如今,我已是巨蛟出海,拥有庞大的资产,完全可以在北京龙姿雄临。再有,关城和龙城正在巨变之中,会有诸多的“不适应”,稍有差错,就可能栽了,让已拥有的一切都付之东流。雪凝的变脸离去,虽然让我伤心不已,但也成了我早日奔赴京城的助力。我可谓赤裸裸的无牵挂,有点“费尔泼赖”精神和逼上梁山的味道。
日暮苍山远,那个几年前大雪封住的山口,那个小小的饭店,让我想起颇会卜算人生的某隐士,就有点想要去拜访的心思,但又很快打消了。人生不必算,笑做辟路客,只管一路闯去就是。
“老兄,有酒不在今朝,当看它年华树漫天涯。”我微微冲那个一掠而过的小饭店点点头,内心里充满了豪气。
与此同时,正在饭店里跟妻子淡淡而语的朱老板突然怔了一下,接着脸上充满了微笑。
“老婆,晚上咱吃羊肉蘸糕,好好热乎热乎。”
他女人抬头看他一眼:“烧得心慌,咋想起个吃这?”
朱老板笑:“这不闲得没事干嘛。”
北京的变化太大了。除了地名,很难找到过去的踪影,街道、门牌号码,熟悉的景象一概成空,就连电话号码都换了一茬。几天后,我来到以前住过的一间地下室旅馆。早拆了,拔地而起是一座快捷酒店,租了一间住下来。当然,这些并不重要,只要那个最重要的人的号码还在。杜心所有电话号码我都记在心里,但一个也没有拨通,也没有去单位找她。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是我自己不告而别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我徘徊在北京街头,想找寻与杜心牵手过的痕迹,尽管这些痕迹很有可能令人心碎。况且,真的还能找到吗?地下室是我和杜心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我找到快捷酒店的所有者,以高出市场价20%的价格租下整个酒店,成了酒店的房东。地下室虽然不在了,但地方还在。只要这地方在,心里就有一份可以心安的念想。事实上,我并没有打扰杜心生活的打算。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多年了,杜心一定淡忘了,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了。但也心存一份渴望,那就是如果杜心也来这个地方回忆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我在这里,有一天两个人可以再见一次面。
我把新公司扎根在了这块深爱着的天地里,开始考虑新的发展领域。虽然尚未作出定注,但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那就是绝对不再碰煤,至少在这段时间,或这种环境下。我无法忘掉关城的满目沧桑和荒凉,每天忙碌于新公司的各个环节。忙碌让我忘忧,忙碌也让我解愁。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明没夜地工作,不再顾及脑海里那一点点念头。业务在缓慢开展,并不急于一时,因为我知道缓慢徐行的背后是厚积薄发和一飞冲天。
黎明过去,黄昏又来。这一天,我正低着头思索什么,独自一个人走回酒店。突然感觉被什么触动似的,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觉那是一个人柔和的目光。瞬间,我的鼻子开始发酸,泪水顿时盈满眼眶。那一刻,黄叶在四周飘坠,一切都仿佛安静下来,只有哪个地方传来一阵沙哑的嗓音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唱:“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而我渐渐明白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当懂得珍惜以后回来,却不知那份爱会不会还在,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我觉得心很慌,憋得难受,却又无法解脱。那个人是沉静的,但又不掩喜悦,眼里同样雾气缭绕。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像欧洲大地上两座古老的城堡,不掩尘封和旧迹。
“你还好吗?”终于,我憋不住了说。
“好!”杜心柔和地盯着我说。
我嘟哝着说:“我回来了。”
杜心说:“你回来了……”
我解释说:“我本来想去找你……”
杜心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子,自己挺酷?”
我没吭声,因为我看到杜心的眼睛里已经泛滥成灾了,那里面有多大的怨啊!我不吭声了,杜心却突然崩溃了。蓦地,她向我扑来,抡起拳头,死劲地捶打。我让她捶,但也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杜心的身体顿时软了,也紧紧地抱住我,号啕起来。
“杜心……不要这样,有人看着呢。杜心,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去我的办公室,就咱们以前的那个地下室那地方。杜心,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离开你……”
杜心突然一把把我推开,脸色发白地看着我,目光里有刀子,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对不起,我失态了。我要结婚了,谢达,我想得到你的祝福。”
我惊愕,从杜心眼里看出她说的是真的,顿时如坠云端,如跌深谷,无措起来。
“今天,我来这里,其实就是要告诉一个人,我要结婚了,我想得到你的祝福……只是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杜心很坚定地说。
我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说:“我祝你幸福!”
杜心长叹一声,转身离去:“谢谢你,谢达,好好地活!”
目送着她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好堵。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呢?我并没有去喊杜心,我已没有资格挽留这个已被自己伤害太深的女人。但是,真的让她就此走掉,却也是揪心揪肺的。
二暮云如归
我心情是凝重的,走在街头,望着那些零零乱乱的灯火,不由得悲从中来。如此萧瑟的黄昏,如此迷茫的人事都是曾经的经历。我看着那个目光有些呆滞的中年男人头顶被风吹得慌乱的稀疏的发。如果当年北京,没有站起来,也许就是这个样子。走过地铁站,看着通道里正倚墙靠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她原本迷离的眼神在与我的眼神相遇的瞬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赤裸裸的乞求。生命如此低廉,一饭一饮就能换取他们的尊严,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实,这是多么刺痛的事实。我轻叹一声,丢给她一百块钱,然后大踏步地走了。
“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株小红花。春天的太阳当头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一首童稚的歌仿佛世外飘来。雨下得落寞,现在不是春天,而是深秋。
在地铁里,我夹杂在人群里闭着眼睛想杜心。在电梯里,我和陌生人没有任何交流,一心只念叨着杜心。要命的杜心,你为什么非要出现呢?我的心真的乱了。不能这样,这是一种消沉,我不是个轻易被推倒的人。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置于疯狂的工作状态之中,“忘我即能超生”,我不断重复这句话,开始不断地寻找自己在北京的“坐标”。
想起了那一年春天在关城时卖工作服的情形,现在首要做的就是建立起一张足够大的交际网。打电话,不断地拜访和骚扰那帮子见过一面或多面,递过一次名片或多次名片的富得流油的资本家。没有任何考虑,单刀直插,不断地在那些家伙们的蛋糕上挖坑,以期埋下自己的“种子”。这是我最拿手的好戏。由不得他不发展,两个老本行陆续开工,远水终于解了近渴。但是,新的投资领域尚未确定,这令我寝食不安。很是茫然,理不出个头绪。
这一天,突然就有好事者在访谈中提及一个人,似乎是给某高官当秘书,很有门路的样子,也非常乐意“帮助”人。这可是条大鱼,我敏锐地意识到,必须抓住。两边一搭讪,果然是某部领导秘书,而且属于那种随便丢个工程就能把一个人发死的部级单位,什么国家重大项目审批之类的,绝不是清水衙门类型的。说着话,也是一会儿一个内参一会儿一个内参地上,有些事情没多久就被证实了。毋庸置疑,这绝对是个能接触到机密的人物。且举止言谈颇有威势,字句圆满滴水不漏,一看就是场面上的人,绝非俗物。
我看得欢喜,知道只要拉扯住这位,在北京也就成事一多半了。也抽空调查了一番,晓得此人能量还真是不小,真能为一些人办成大事。至此不再犹豫,敞开了往他身上砸钱。
“刘秘,最近忙不忙,咱们去哪玩玩,散散心?”
“不了,也没个好玩的地儿。这不,我女儿听幼儿园老师讲了个《老人与海》,就死活要闹着去看大海,我只好陪她去,父母难为啊。”刘大人微笑地摇头。
“刘秘,那咱就去海边。”
“不了,挺麻烦的,就我们一家去,清静清静。”
“是应该清静清静,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也没个定时,想去就能去。”
“多羡慕你们啊,能一家子乐乐和和的。”
“你难道不乐和?”
“没家哪来的乐和。”
“那赶紧,我们孩子都那么大了。”
回头,我赶紧去旅行社问有没有去古巴海边游玩的路线,火速报好个去加勒比海边的国际旅行团,把钱一交,剩下的事就是旅行社的事了。
回来,刘大人有话:“谢老板,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说话啊。”
我自然要说:“有需要的活儿,喊着点我啊。”
“怎么敢劳烦呢。”
“不劳烦,不劳烦,有事您就说话。”
当然有话要说,却被别的话题打了岔。什么最近一段时间要审计他们,所以顾不上经常见面了,有什么得等到审计完了再说。
话音落定,人就想走。我自然要送送,很奇怪这位刘大人怎么一直不用车。不过,人家一句话就打消了念头:“不能公车私用,早有文件的,咱不能违法乱纪不是?”
“公车不行,还有私家车啊?”
“懒得买,家就在单位附近,走几步路就过去了,也算是锻炼吧。你说咱们这成天坐着的身,不活动活动能行?”
也是。我想,自己哪天不是步行一小时,游泳一小时。既然对方无车,哪敢任其自由打的。得了,送吧。很是殷勤地推让一番,也就送了,自然是送到某部门口,却不再让往里边送,叮嘱说:“谢老板,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敏感,这个不能让人误会啊。”
看着他下车,跟门口的警卫与每一个路过的人热情地打了招呼,消失在大楼之中,才转向离开。
这一审计,数月光景便蹉跎而过。我思忖不能守株待兔,一棵树上吊死,该做什么还得干什么。或许是晓得有所得就有所偿,刘大人也没有就此缥缈无踪,时不时打电话来透露给我一些内幕,譬如说近期里有哪些大型的商洽会要在京召开,让我留意着些。我知道人家这是在变相帮忙,自然感激。回头果真去周游了一番,也果真订了些项目回来,也算是得了刘大人投桃送李。
见刘大人果然有分量,我自然想要获得更大的利益,知道只要死咬住刘大人不放就行。自然联系得更加紧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