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瑞是美术界的一头牛,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孜孜不倦的老黄牛。我曾给他作过一首小诗:“漫荒野地一头牛,清泉野草不用愁;风风雨雨随他去,自由自在度春秋。”可惜他只有七十岁就去世了,正是他艺术创作的高峰期。我正等待他创作出光辉业绩的时候,他飘然仙逝了。这令我无限哀伤,无限思念,心中说不出的一片茫然。
王朝瑞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不论什么时间,也不管什么事情,说出来的想法是一样的,甚至于语言也几乎是一样的。有时好长时间没见面,有的人有问题去请教王朝瑞,然后再问我,他们发现我们说的一样,一点不错。他们说,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我说,这不奇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期而遇,不约而同。此之谓略同。有一次,我甚至扬言,此之谓世界大同。
我进入晚年,喜欢胡说八道,“命中注定三不死,胡说八道老来风”。不管我怎么说,至少有一个人同意,他就是王朝瑞。
王朝瑞喜欢鼓吹“二三友好,茶余饭后,高谈阔论,乘兴挥毫”。他以为这是产生书画艺术精品的条件。有人就跑来问我,王朝瑞说,这是你说的,是吗?我说这是我和王朝瑞共同的认识,共同的说法。另外,我喜欢冷锅里冒热气,说一些热烈的凉话。我说过先结果后开花的话,是希望年轻人先做出一点成果,先入选,最好能得奖。然后再看书深造……王朝瑞认为对,见人就吹,仿佛我们都是反自然规律的胡闹人。回想起来,非常可笑。
王朝瑞说:“时代变了,变得谁都不认识了。写字的人,写出来的不是字,但是仍然叫书法作品,莫名其妙。画国画的人可以不讲笔墨,甚至不要形象,说是意象,你怎么想象都行,想到哪儿去都行,实际上都是胡思乱想。把几件农具,锄头之类,随便扔到地上,这就是一张画儿,一张美术作品。今后的绘画也就不用画了。不但消灭了美术,同时也消灭了美术家。这就是现代化。突飞猛进到了这种程度,真的不好理解了。”我也有此同感,我只是没有王朝瑞那样深的体会罢了。
说到进入老年,王朝瑞有一次问我,什么叫衰年变法?为什么要衰年变法?这是在一次笔会上,我们坐在一起闲聊时他说的。我说,这问题太大,三言两语说不清。你现在已经进入老年,我告诉你一点,衰年必须变法,不然没有前途。现在我倒是八十多了,至于什么叫衰年变法,它的内容,它的方法,它的目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瞎嚷嚷。我瞎嚷嚷,别人不听,只有王朝瑞好忽悠,所以我非常想念他。有一次,深夜想起他来,难过至极……没有办法,我只好起来看电视,一直到天明。
王朝瑞喜欢笑。他从来不大笑,只是低声地深情地嘿嘿笑着。一个人,在一边嘿嘿地乐。他的这种乐法,特别具有感染力,有时候能引得人们重新掀起一场大笑。王朝瑞还有一项特长——学牛叫,一种低沉的深情的,老牛的叫声。他的学牛叫,有时能引得小牛儿跑过来追他、顶他,引得在场的人们惊奇地笑着。我再也听不到王朝瑞那低沉的深情的牛叫声了。他永远地离开我们了,那老黄牛,那孜孜不倦的伟大的艺术家,安息吧。
2011年3月25日于东花园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