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晋三军凯旋，行进在归国的路上，遇到了周天子派来慰籍的使者。前队栾枝迎住，问：“来者何人？”使者回答说：“吾乃周天子派来的专使、周卿士王子虎也。天子闻晋侯城濮大捷，战胜荆蛮，天下大安，中原息兵，故天子御驾亲舆，来犒三军，特命子虎先来报知晋侯也。”栾枝引子虎面见文公。文公问礼于群下，说：“今天子慰劳寡人，道途之间，其礼如何？”赵衰说：“此去衡雍不远，有个地方叫践土（春秋郑地，在今河南荣泽县西北），其地广阔平坦，可连夜施工，为天子建造王宮于此，然后主公引列国诸侯迎驾，以行朝礼，庶不失君臣之义也。”文公召王子虎，约定五月之吉，方在践土候周王驾临。王子虎辞去，文公即命大军向衡雍开进。途中又遇到一队车马，拦驾求见，问来者何人？答曰：乃是郑大夫子九。子九晋见文公，说：“臣下，奉郑伯之命，一来向晋侯道歉，二来向晋国求成（即和好）。”晋文公一听，气就不打一处出，怒气冲冲地说：“郑闻楚败而惧，非出本心，寡人俟觐王之后，当亲帅士徒，于新郑（郑国都）城下。”赵衰进谏说：“自主公帅师，亲征以来，逐卫君，执曹伯，败楚师，声威大震。又何必劳师伐郑，郑求成又何乐而不为呢？君宜许之。若郑坚心来归，赦之可也；如其反复，朝晋暮楚，姑休息数月，再讨不迟。”文公遂对子九说：“回去，告诉郑伯，寡人不与他计交，。准于求成。”大军直至衡雍下寨。先轸奉文公之命，一面使狐毛、狐偃率上军，往践土建筑王宮；一面遣栾枝为使者，与郑伯结盟。郑伯亲赴衡雍，致歉谢罪。文公又与郑伯歃血结好。宴席间，文公夸楚子玉之英勇，是员虎将猛将。郑伯说：“子玉已自戕于连谷矣。”文公叹息良久。他这种叹息，一是叹息子玉惜哉，二是叹息少了一个敌手。郑伯辞去后，文公私下谓诸臣说：“吾今日不喜得郑，喜楚之失子玉也。子玉死，余人不足虑，诸卿可高枕而卧矣！”说罢，又想起了践土王宮之事，他召咎犯问之。咎犯说：“王宮完全依照周礼明堂之制建造。”他又复问：“气势如何？”咎犯回说：“明堂建在践土之阳，巍巍而立，镇压殊方。其势其形，酷似周王官。面室有五，总室惟九，寓九五之尊，施一人之政令，朝列国之侯王。间太庙于正位，处太室于中央。启三十六窗，开七十二牗。上园下方，法天地之奇偶，寓天之园地之方。王宮之其势其景，盛说不穷。”文公听后又问：“列国诸侯住所建造的若何？”咎犯回说：“在王宮左右，又别建馆舎数十处，正在加紧施工，预计月余即可竣工。”文公再问：“至期完工，有无困难？”咎犯说：“没有。”文公遂对先轸说：“传檄诸侯，俱要五月朔日（农历每月初一），践土俱齐，朝觐周天子。”届时，晋之旧好，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与晋之新附，郑文公捷，皆提前到会。楚之依附，鲁僖公申，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心怀忐忑，害怕问罪，亦来赴会。邾、莒两国，小国附大国，积极参会。惟许僖公业，事楚日久，不愿从晋，没有到会。秦穆公任好，虽与晋是姻亲，从未与中原列国会盟，迟疑不至。卫成公郑，出居襄牛，曹共公襄，囚在五鹿，皆是败战之国，想出席，文公没有明赦，不得与会。而卫国是由卫成公的弟弟叔武与大夫元咺来与会。
周襄王在御林军的护卫下，如期来到了践土。晋文公率诸侯，于30里外举行了郊迎。郊迎毕，在文公的陪侍下，驻跸王宮。襄王登上御殿，文公率诸侯，鱼贯而入，列队向周天子谒拜稽首。礼毕，晋文公把俘获楚国的：驷马披甲的战车100乘，步兵1000人，器械衣甲10多车，敬献给周天子。郑文公作为相礼（相等于司仪），用的是周平公制造的礼节。礼仪隆重，威严，乐浓，盛大，为多年所未有。在“礼崩乐坏”的情况下，周襄王受此礼遇，欢喜异常，高兴地抚慰文公，说：“自伯舅齐侯（指齐桓）即世之后，荆楚复强，凭陵中夏（指中原姬姓诸侯国），得叔父（天子对同姓诸侯的称谓）仗义翦伐，以尊王室，自文武以下，皆赖叔父之功，岂惟朕躬？”文公再拜稽首，说：“臣重耳幸歼楚寇，皆仗天子之灵，臣何功焉？”第二天，周天子设享礼用甜酒宴请晋文公，又破列允许他向自已敬酒。襄王命上卿尹武公和王子虎，与内史叔兴，宣读诏令，策命晋文公为侯伯（霸主）。同时，赐给他大辂车、戎辂车以及相应的服饰及仪仗，红色的弓1把，红色的箭100枝，黑色的弓10把，黑色的箭1000枝，黑黍加香草酿造的酒1卤，勇士300人。襄王对他说：“王谓叔父（周王对叔父说），敬服王命（恭敬的服从王的命令），以绥四国（以安抚四方诸侯），纠逖王匿（惩治王朝的邪恶）。”晋文公一再辞谢，一连辞谢了三次，然后接受王命说：“重耳敢再拜稽首（重耳谨再拜扣头），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接受和宣扬天子的重大赐命）。”这两段文字，很可能是后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源头，或者说之由来。文公接受册书后，从王宮出来，遂以王命布告于诸侯。并于王宮之侧，设下盟坛，率7国（一说9国）先至王宮行觐礼，然后奔赴盟坛。由王子虎监临会盟。晋文公率先登坛，执牛耳，而后宋、齐、鲁、郑、蔡、陈、邾、莒等8国诸侯，依次登坛。是日，卫叔武代其兄成公之位，亦登上盟坛，附之于末位。王子虎宣读盟书（亦称载书）誓词曰：“凡兹同盟，皆奖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孙，陨命绝祀！”参盟诸侯，异口同声：“王命修睦，敢不敬承！”誓毕，由晋文公执牛耳，参盟诸侯依次歃血为信。自此，晋文继齐桓之后，做了名符其实的中原诸侯国霸主。后世有人写诗赞曰：“晋国君臣建大猷，取威定伯服诸侯。扬旌城濮观俘馘，连袂王宮觐冕旈。更羡今朝盟践土，谩奇当年会葵邱。桓公末路留遗恨，重耳能将此志酬。”此诗最后两句，寓齐桓人死霸亡，系短命霸权；而重耳践土会盟，创建了长期霸权。
晋文公从践土会盟归来，与先前出国伐兵大不相同了。先前是本国的旗帜执事，而今是册命高悬，大辂之服，戎辂之饰，冠冕添旈，虎贲弓矢，摆列前后，浩浩荡荡，气象万千，非同一般。入国之日，一路百姓，扶老携幼，争睹威仪，箪食壶浆，共迎旋归。赞誉之声，叹美之音，有口皆碑。百姓皆说：“吾主英雄！”乡野之士，尽道：“晋家兴旺。”正是：捍艰复续文侯业，攘楚重修桓伯勋；十九年前从亡客，一朝声价上青云。
（11）霸主雄风，百世流芳
晋文公践土主盟，开启了他盟主的生涯。王室内，诸侯间，遇到棘手的问题，都免不了要找盟主理论理论，讨个公道。在践土会盟期间，文公欲以叔武见襄王，以代成公，立为卫君。叔武涕泣辞曰：“昔宁毋之会，郑子华以子奸父，齐桓公拒之。今君方继桓公之业，乃令武以弟奸兄乎？盟主若嘉惠于武，赐之矜怜，乞复臣兄郑之位。臣兄郑事盟主，不敢不尽矣！”其大夫元咺亦叩头哀请，文公方才首肯。回国，元咺命歂犬禀报成公。成公疑歂犬之言，使人暗中打探，听说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载书，大怒说：“叔武果自立矣！”他把这一切，皆迁怒于元咺，大骂：“元咺背君之贼！自已贪图富贵，扶立新君，却又使儿子来视吾动静。吾岂能容其父子在朝为官？”元咺之子元角，方欲置辩，成公立斩元角于阶前。元角从人，慌忙逃回，报知元咺。元咺感叹说：“子之生死，命也！君虽负咺，咺岂可负太叔乎？”同僚司马瞒对元咺说：“君既疑子，子亦当避嫌。何不辞位而去，以明子之心耶？”元晅是位忠臣，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一直坚守不去。卫成公回国，以奸佞犬为前驱，回得国来，正撞上叔武，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弯弓射箭，一箭射死了叔武。真是，元咺冤哉，叔武不仅冤哉，且更哀哉！等至成公归国，在歂犬的纵容下，又制造了不少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案件。元咺忍无可忍，逃奔晋国，向霸主晋文公诉说苦衷。文公问赵衰此事该怎办？衰回答说：“天子喜于亲晋，而乐于朝觐，何不请襄王驾临新宮，禀报此事，以天子之名处理？”狐偃说：“践土之会，天子下劳，诸侯景从。主公霸业之盛，超越齐桓，奈秦不赴约，许不到会，郑虽受盟，却明附晋、暗约楚，今卫成公回国，又擅杀受盟之弟，冤杀忠臣之后，制造了许多令人痛心的事件。这些事件，还是禀报天子处理，方名正言顺合乎礼制呢？”于是，文公乃命赵衰入周，谒见襄王，稽首再拜，奏说：“寡君重耳，感天子下劳锡名之恩，欲请王再次巡幸新宮，率诸侯以修朝觐之礼，伏乞圣鉴！”去与不去，襄王心中疑惑，拿不准主义，召王子虎计议。王子虎认为臣召君不合礼仪，对襄王说：“臣请与赵衰面议后回复！”襄王点头黙许。子虎问：“子余有何良策？”赵衰回答：“古者，天子有巡幸之典，省方观民。况温亦畿内故地，天子若以巡狩为名，驾临河阳，以赴新宮，寡君率诸侯以行朝觐大礼。上不失王室尊严之典，下不负寡君忠敬之诚，未知可否？”子虎说：“子余之言，既符典，又合礼，真乃两全齐美之上策。”子虎入朝，复命襄王。襄王大喜，约于十月之吉，驾幸河阳，转赴新宮。赵衰回复文公。文公命传喻诸侯，于十月朔日，于温地聚齐，去河阳朝见天子。至期，齐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鲁僖公申，蔡庄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郑文公捷，陈共公朔，以及邾、莒两国君，陆续俱到。卫侯郑自知有罪，不欲前往。宁俞劝谏：“若不去，则罪上加罪，晋讨必至。”成公乃行。由宁俞、鍼庄子、士荣，三人侍从，前来参会。文公拒见许。许人固执，不奉晋命。这次参加的有晋、齐、宋、鲁、蔡、秦、郑、陈、邾、莒，共是10国。候至襄王驾到，晋文公率众诸侯迎至新宮驻跸。翌日五鼓，10国诸侯，冠裳佩玉，威仪肃然，整整齐齐，各携方物，前去王宮，朝觐天子。这次比起践土会盟时朝觐来，更加威仪，更加肃穆，更加庄重。朝觐毕，晋文公将卫叔武的冤情，禀告于襄王。襄王命王子虎决断。于是，文公使人传唤卫侯和元咺入宮。子虎说：“君臣不便对理，可以臣代之。”卫侯使鍼庄子与元咺对理。原告元咺把卫成公怎么样嘱咐叔武代管国事，怎么样杀害元角，又怎么样杀害叔武，前后详情诉说了一遍。被告的辩护人鍼庄子起而辩护，说：“这完全是由大夫歂犬引发的。他在卫侯面前说太叔抢了君位，在践土和列国诸侯去会盟。卫侯没有审视他这些话，就听信了。听信是不对的。且听信了，并没有支使他射杀太叔呀！”元咺说：“要是卫侯信任太叔，怎还能听信别人的话呢？我当初怕他不信任太叔和我，我把儿子元角跟随他去作人质，没想到他把元角给杀了。他既然有意杀害元角，怎能说他杀害太叔无意呢？”傍边的士荣插话说：“哦，原来是为你儿子报仇哇！”元咺说：“之前，我就说过，杀我儿子是私事，顾全大局是公事。我才央告晋侯叫卫侯复位。我要是心存报仇的话，为什么还替仇人说情呢？我总觉得卫侯杀元角是一时的错误，因此我还是忠心耿耿的护着他，指望他能回心转意。哪儿知道反倒因为这个害了太叔！”士荣又帮着被告说：“太叔没有争夺君位的心意，卫侯早已明白了。说到歂犬射杀太叔，那并不是卫侯叫他杀的，并且卫侯知道后也挺难过的呀！”元咺反驳说：“卫侯既然明白太叔的心意，那么歂犬说太叔要篡位，这话又该作何解释呢？既然知道歂犬说的是谎话，那为什么不对其治罪呢？反倒叫他作先锋回国呢？这明明是卫侯借刀杀人，又怎能说他不是卫侯指使的呢？”
元咺把话说到这儿，鍼庄子也觉着元咺理长，卫侯理亏，就低着脑袋默不作声了。士荣强词夺理，继续辩护说：“太叔虽说死的冤屈点，但卫侯到底是国君。自古以来做臣子的被国君错杀了的，数也数不清。再说歂犬当场被宁武子（即宁俞）拿住，卫侯立马就办了他死罪，又隆重地为太叔办了葬礼。卫侯对这件事，办得也够赏罚严明了，你还告他什么呀？”
元咺冷笑一声，说：“桀王错杀关龙逄，成汤就征伐了他；纣王错杀了比干，武王就征伐了他。成汤与武王，皆是桀、纣的臣下，他们目击忠良蒙冤枉杀，就举义旗，兴义师，诛其君而吊其民。况太叔大义凛然，且守法度，又有守国之功，可与龙逄、比干嫓美，却遭屠戮枉杀，岂不怨哉！而卫不过侯封，上制于天子，下制于方伯，又非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享有万民，岂能说无罪乎？”士荣语塞，缓了缓气，强辩说：“卫侯虽不是天子，而你却是他的臣下，你口言忠心为君，为何君一入国，你便出奔？不朝不贺，是何道理？”元咺说：“咺奉太叔守国，实出君命；君且不能容太叔，岂能容咺？咺之出奔，实欲为太叔申不白之冤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