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全死了,是触电死的,在使用打磨机的时候因漏电导致死亡。全厂的人知道后引起了一阵阵骚动,紧跟着又是一阵阵惋惜。阿全是我们厂维修部门的班长,在厂里干了七八年了,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走了。
当天,阿全的家属全来了,哀声一片,特别是阿全的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无不被她那凄凉的哭声所感动,有好几个同事都忍不住掉了泪,好多人都喃喃自语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我远远地望着阿全躺在一个小小的打磨机旁,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一片混乱。车间主任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感叹地说:“这就是命啊!节哀顺变,别太伤心。”主任以为我在为好友的去世而悲痛,其实不全是,自己多半是内疚和自责,我突然感觉到我杀人了……
我来厂不到两年,开始也并不了解阿全,仅仅知道他是我们厂维修部门的一个班长,后来在一次不经意中和阿全聊起了文学,阿全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见解独到,使我颇有感悟,之后我们有了共同语言成了好朋友。
我曾问阿全为什么要放弃文学,阿全说了一番话蛮有哲理,他说搞文学一定要有很好的心境,也要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要像养家一样能养得起文学。听了这句话我大概明白了阿全的困境,这就是生活中的压力!
阿全很少跟我谈起他家中的事情,有一次我到他家做客,我才了解到阿全家里的状况。他家里有一位年迈的老母亲,老婆,三个孩子和前年病逝弟弟留下的两个孩子(弟媳丢下孩子改嫁了)。他妻子要照顾老母亲和五个年幼的孩子,无法去外面打工,生活来源全靠阿全一个人打工来维持,那时我突然觉得阿全好伟大,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为了一家老小,阿全常常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我想这是导致阿全身体每况愈下的原因吧!
那天,我经过钳工房意外地发现阿全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我赶紧跑过去扶起阿全问:“阿全,阿全,你怎么了,怎么了?”只见阿全头冒冷汗地说“药,药,在我口袋里!”我赶紧帮他拿出药,阿全吃了药后好了很多,我一看药瓶上写着“止痛片”,我问阿全要不要去医院,阿全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去了也没用!”
看阿全的口气我感觉到他肯定得了什么大病,我问阿全得了什么病,阿全开始不肯说,我就软硬兼施,说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告诉他家里人。阿全怕家里人知道就告诉了我,并且再三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点了点头。这时阿全才忧郁地说他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了,时日已不多,现在只能靠止痛药镇痛。我听了脑子里嗡嗡一阵响,为什么好人的命就这么短呢?我开始抱怨上苍有太多的不公,阿全如果走了,一家老小怎么办!
这也是阿全一直担忧的事情,阿全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拖累了一家老小。
这件事也困扰了我好几天,我也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去帮助阿全,看着好朋友一天天的消瘦,我也深感痛心。
那天,我又去钳工房找阿全,到了钳工房后又吓了我一跳,阿全正躺在地上弓着身子发抖,幸亏我对电这方面也略知一二,我脑海里急速反应出阿全是触电了,我急忙关了电闸,还好我抢救及时,阿全并没什么大碍。
我正哀叹着阿全的命怎么这么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原以为阿全会对我说些感谢之类的话,没想到阿全生气地说:“为什么要救我,何不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我开始以为阿全是受不了病魔的折磨想早点结束生命,我埋怨阿全不应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癌症也有治好的机会,可阿全说他知道自己还有几天命,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最后阿全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阿全说:“想死后给家里人留点财产,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
我明白阿全的意思了,阿全想反正时日不多了,不如在厂里“工伤死亡”,至少能赔偿十几万元的安家费,再说制造触电意外死亡,对于一个老电工来说是个轻而易举的事。
阿全说:“如果自己是‘得病身亡’,厂里顶多拿出千八百块钱作为慰问金,那以后我走了,一家老少怎么活。”
我听了后哭了,内心深处似乎有万根刺扎在心脏,出门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多少困难艰辛的事我都未曾流过泪,这次为阿全的事我哭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哭得痛不欲生。
阿全倒平静了起来,一个劲地叫我别伤心了,最后还叫我发誓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不然朋友生生世世都没得做,不知怎么的我竟答应了,我知道阿全还会再次“行动”。
事后,我的心每天都绷得紧紧的,好几次想劝劝阿全,可一想到他的病况和他家里的处境我又退却了。
每天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从车间里跑出来看一看预料中的事是不是发生了,而内心深处又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发生,内心处极其矛盾。
那一天下午,天出奇得昏暗,预料中的事终于发生了,阿全倒在一个维修车间,当时有五六个人在那里干活,电焊,氧割,打磨,阿全触电时无一人发现,等旁边一个工友发现时,阿全早走了。
后来经法医鉴定,是属意外触电死亡。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欣慰,又有点佩服阿全的“电工技术”,可以把自己“触电死亡”做得如此天衣无缝。阿全的家属也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厂里的安家费,厂里的赔偿金和全厂职工的捐款合计将近二十万元。
不过阿全“意外死亡”的秘密,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然而他的秘密又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背上,使我喘不过气。
我当时看见阿全躺在小小的打磨机旁时,外表看起来挺平静的,而内心处却有一种恐惧感,我似乎看到了地狱的鬼魂们在嘲笑我,说是我杀了阿全。我又似乎看到了人们都用充满谴责和鄙夷的眼光看我:“见死不救算什么好朋友,你是刽子手!”
现在我多么想阿全能托梦告诉我,他现在在天堂挺好的,并没有丁点怪我的意思。每当深夜睡觉前我都会拼命地想阿全,可就是没有梦到阿全,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是不是阿全真的有埋怨我的意思,不肯来见我。
不上班时,我常常跑到旷无人烟的地方对着高空喊:“阿全,我算不算杀了你,我算不算杀了你?”阿全没有回答,天空中只回荡着回音:“我算不算杀了你,我算不算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