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5)
马又从树丛后面一匹接一匹地出现了。全场为之一惊,又长时间地议论开了。瓦莱里奥二世仍然领先,但司必利渐渐追了上来,而它后面的吕西昂却慢了下来,另一匹马取代了它。大家一时没有看清那是谁的马,因为骑师颜色缤纷的绸上衣很难辨认。但很快,人群爆发了一阵惊诧的呼喊。
“啊!是娜娜!追上去,娜娜!我说嘛,吕西昂跑不动了,不错,是娜娜。它那金黄皮毛一眼就能认出来,现在你看清了吧!它正像烈焰似的往前飞奔好样的,娜娜!不过,它是帮吕西昂助威的!”
在这瞬间,人们都这样认为。但是,渐渐地那匹小母马竭尽全力,越跑越快,竟越来越领先了。群众都兴奋异常,跑在后边的那些马再也没有人注意了。如今只有司必利、吕西昂和瓦莱里奥二世之间的最后角逐了。大家叫喊着它们的名字,为它们打气,鼓噪。这时,娜娜好像有一股力量把她托起来,爬到车夫的座位上,站在上面,脸色苍白,四肢发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旁边的拉博德特微微笑着。
“嗄?英国马不行了吧?”菲力浦大喜过望,说,“它跑不动了。”
“不管怎样,吕西昂是彻底完蛋了,”埃克托尔嚷道,“瓦莱里奥二世冲上来了,看吧,四匹马跑到一块了。”
人们呼喊着同一句话:
“跑得真快!我的伙计……真快啊,棒极了!”
现在,四匹马风驰电掣地迎面而来,人们感觉到它们的急速,仿佛听见它们的喘息由远而近,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人们一下子冲到围栏边,马还未到,人们就从胸中发出长长的呼喊,这喊声越来越近,如巨浪奔腾。几十万观众被赌博者的贪欲燃烧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焦急地要看看飞奔的蹄子带给他们什么运气,它们的蹄下关连着数百万金钱。大家你推我拥,握紧双拳,张大嘴巴,人人为自己捏一把汗,用呼喊和手势摧着自己押注的马快跑。这一大群包括穿礼服的人们,发出兽性的狂叫,声浪滚滚而来,一浪高一浪:
“跑过来了!跑过来了!跑过来了!”
娜娜不断往前冲,领先得更多了。瓦莱里奥二世已落后两三颈的距离,与司必利并排了。雷呜般的人声响彻云霄。快要跑到终点了,娜娜乘坐的马车上迎接它们的是暴风雨似的咒骂:
“往前跑起,吕西昂,你这个胆小鬼!英国佬,把本事使出来!加油,老伙计!瞧那个瓦莱里奥二世真叫恶心!简直是废物!我的两百法郎算是白扔了!现在就看娜娜了!好哇!娜娜!好样的!”
娜娜在座位上也情不自禁地扭起腰肢和大腿,仿佛也在奔跑似的。也不时暗暗为那匹小母马使劲,一边拍打座椅,一边疲倦地吐着长气,焦灼地哑声喊道:
“加油!加油!加油!”
这时大家目睹了一个极精彩的场景。普莱斯在马镫上站了起来,扬起马鞭向娜娜抽去。这个干瘪的老小孩,那张狭长脸露出冷酷和严厉的神色,样子好像在冒火。在一刹那,勇敢与克敌制胜的意志贯注到小母马身上,逼得它四蹄腾空,口吐白沫,两眼血红。几匹马雷鸣电闪般地冲了过去,人们屏住呼吸,裁判沉稳地盯住标杆。紧接着,跑马场上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普莱斯拚出最后的努力,猛催一鞭,娜娜一跃,冲过标杆,最终于以超过一头的优势击败了司必利。
顿时,全场轰动,人声如潮。娜娜!娜娜!娜娜!喊声此起彼伏,如暴风雨般猛烈,声音远播布洛涅森林深处直到瓦莱莲山峰,以及龙尚草原至布洛涅平原,再漫延无边地散开。草地上发出狂热的呼声:“娜娜万岁!法兰西万岁!打倒英吉利!”妇女们挥舞着阳伞,男人们有的欢呼雀跃,有的神经质地大笑,把帽子抛向半空。跑道的另一边,体重过磅处里面也笑声阵阵,看台上喜气洋洋。空气在颤动,似乎有阵阵火焰在人们的头上、脸上、胳膊上燃烧。狂热的鼓噪久久不息而且不断高涨,扩散,遍及各个角落。皇家看台也是一片激动,皇后也在鼓掌。娜娜!娜娜!娜娜!呼声在灿烂的阳光中飘扬,阳光如金色的雨丝轻罩在群众晕乎乎的头上。
一直站在双篷四轮马车高处的娜娜,飘飘然地以为人群在向她欢呼,觉得自己骤然高大起来。她屹立着,被胜利吓呆了,她看见跑道被人潮涌满,草都看不到了,充塞着帽子的黑色海洋。不久,人群退向两旁,让出一条路直至出口,娜娜驮着骑师普莱斯向外走去,人们再次向它欢呼,骑师伏在马背上,筋疲力尽,像快虚脱了似的,通过两道人墙施施而去。娜娜兴奋得使劲拍着大腿,得意洋洋,忘乎所以地吹嘘自己的胜利:
“哎呀!老天!这是在欢呼我,可是……啊!多好的运气!”
娜娜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过度的喜悦,她发现小路易坐在波尔德那夫的肩头上,便搂住他狂吻起来。
“三分十四秒。”波尔德那夫说完,把怀表放进口袋。
娜娜的名字在平原上回响,这是她的人民在向她欢呼,而她屹立在阳光下,闪耀着星光般的金发和天空一样的蓝白两色裙袍,俯视着她的人民。拉博德特告诉她赢了四万法郎,因为他把她交来的一千法郎全押了娜娜那匹马,赢数是一赢四十。不过,这笔赢来的钱对她来说,并不如这次意外的荣耀使她激动,因为胜利的荣耀把她罩上了巴黎王后的光环。那些女人都遭受了损失。萝丝气得折断了阳伞:卡萝莉娜、克莱莉丝、西蒙娜、还有顾不得儿子在场的露茜,都因这肉团娜娜的走运而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老鸨婆特里贡在赛马开始和结束都划过十字,她伸直腰杆,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这群女人,她因自己的观察敏锐获得胜利而沾沾自喜,并以阅历丰富的老虔婆的身份赞赏娜娜。
聚拢在娜娜马车周围的男人越来越多。贴近娜娜的信徒们,哇啦哇啦地吼过了,只有乔治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香槟酒喝光了,菲力浦领着几个跟班向饮料摊跑去。朝拜娜娜的臣子们逐渐扩充,一些懒散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人群不断地向她的马车拥来,把她围成一个核心。子民们在狂热的支配下,竟把她当作尊神来膜拜——爱神王后。波尔德那夫在娜娜身边,面对这种场面也大受感动,他一直对娜娜就像个父亲那样喜爱她,但嘴里却叽叽咕咕地骂一些粗话。香槟酒一到,娜娜把斟满的酒杯举起,于是掌声四起,又高呼娜娜!娜娜!娜娜!一些人惊讶地四下里探索那匹母马,究竟人们心里装的是那匹马还是这个女人,谁也弄不清楚了。
那边,米侬顾不得萝丝凶巴巴的目光,也跑了过来。娜娜鸿运当头的盛况,使他也感染到狂热,忍不住要吻一吻她。吻过她的双颊之后,他慈父般对她说:
“我很不安,萝丝如今一定要把那封信发出去了……她气坏了。”
“那更好了,这倒帮了我的大忙!”娜娜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