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船很快被人拦截了下来。卖花的娇俏姑娘看着一群人自水中突然冒出头来,吓得就要尖叫出声。一柄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腰间,“想死就尽管叫!”
卖花姑娘的尖叫就堵在了喉咙口,瑟瑟发抖的看着凶神恶煞盯着她一举一动的领头之人,“你、你们想要干什么?官兵可就在岸上,你们要是敢……”
那人恶意的打量她两眼,冷笑一声道:“就你这样的姿色,打量谁看得上不成?想活命就给我安静的闭上嘴巴——说,你船上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卖花姑娘一听自己清白无虞,稍稍松了口气,也不在意那人贬低她的话语,颤声说道:“我这船上就只有荷花而已,各位爷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啊。”
不用她说,已经有人将满船鲜艳欲滴的荷花粗鲁的往江里扔了,卖花姑娘看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那是我才刚采摘来的啊……”
没人理会她,几乎将整条渔船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领头那人就露出焦急失望又忐忑不安的神色来,“怎么会没有?难道是主子判断错误了?”
又让人将渔船上上下下仔细搜寻了一边,这渔船本就窄小,又是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荷花底下没有藏人的话,那就没有别的地方能藏的下一个大活人了。领头之人见折腾半天没有任何收获,只得挥手让人回转回去,顺手将一块碎银子抛到卖花姑娘的手里,“这是赔给你的损失,记住了,管好你的嘴巴,不该说的别往外说。”
他朝她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满是威胁的看一眼被吓坏了却又因得了碎银子而欣喜若狂的卖花姑娘,她拿着碎银子不住点头哈腰,还忍耐不住的将那碎银子放在嘴边去咬的举动,都说明这就是个生活在最底层的贫苦人家的姑娘。那人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才调过头,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前方的大船游过去。
卖花姑娘的渔船却停在那里没有动,过了一会,江面上起了雾,寒气与雾气笼罩着整个江面,让人愈发看不清楚了。
那姑娘又等了一会,方才冷笑一声,将方才一直捏在手心里当成个宝的碎银子随手往江中一丢,不屑的朝大船的方向看了一眼,嘀咕道:“云国很穷吗?太子殿下身边的人,竟连个银锭子都拿不出来,也不嫌丢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江水中。
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冷,在江里十分舒展又快活的飞快游动着,仿若一条灵活而小鱼,几乎没有弄出什么声响来。
江面下那些找人的人已经撤了回去,过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想是云国太子已经放弃了在江水中找人。卖花姑娘想到云国太子费尽心机将人弄到了这里来,千防万防的,结果还是叫她家主子捡了漏,就忍不住想笑。都说云国太子如何聪明如何厉害,不过去了一趟大梁,就将大梁最厉害的摄政王都炸成了重伤,这两日还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摄政王伤重不治,已经没有了呢。哼,再厉害又如何,他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都不懂得,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她家主子作嫁衣裳。要说真正厉害,她家主子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云国太子此时只怕都要气死了,他做梦也不猜不到,他千方百计弄到手、此刻气急败坏却找不到的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呢。
卖花姑娘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江岸边那条看似有些陈旧的大船,早已经有人等在船边,见她露出了头,忙伸出手将她拉上船,“没被人发现吧?”
“云国那些废物吗?”卖花姑娘娇俏一笑,甚是轻蔑的看了眼排在他们前头的那艘黑漆漆的大货船,哪里还有方才的胆小瑟瑟之态,也不顾自己此刻衣衫尽湿,骄傲的将脑袋甩了几下,飞溅出去的水珠子甩了拉她上船的男子满头满脸,见那男子不悦的往后退去,卖花姑娘咯咯笑道,“放心,我等了许久,确定水下没有动静了才游回来的。主子呢?”
她一边问,一边就要往舱房走去。
“主子正在见客人,你收拾一下再过去吧。”那男人倾身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卖花姑娘面上的笑缓缓消失不见,她咬了咬牙,重又返过身来,一屁股坐在船舷上,“石墨,你说……那个姑娘到底什么来头,主子对她那般重视,为着她,不惜一路藏头藏尾的追到了此处来。”
“夏国的和亲公主,你我不是早就知道了?”那叫石墨的男子本以为拦不住她,见她返身回来,一脸落寞的看着自己说话,他就忍不住有些心软了起来,“主子做事,何时轮到我们置喙了?你只要知道,在主子眼里,那位和亲公主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就行了。”
他见那姑娘噘了嘴一脸的不满嫉妒又失落的模样,忍不住劝说道:“樱樱,主子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他愿意说给我们知道的事情自然会说,他若不愿意,你非要去打听,到时候要吃苦头的就是你。主子看重那位姑娘,你往后对她得客气些,少去招惹她,知不知道?”
那叫樱樱的卖花姑娘显然不买账,一扭身背对着殷殷劝说她的石墨道:“不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么,听说脾气还很坏,真不知道主子为何就那样看重她?我不服!石墨,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才甘心,你要不要帮我!”
石墨皱起眉头看着她,“别胡闹了!”
“师兄!”见硬的不成,樱樱立时换了副嘴脸,可怜兮兮的哀求他,“你就帮帮我嘛,我就是好奇而已……你想,不久前主子才接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去,这时候又来个夏国和亲公主,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还有咱们主子……”
“嘘!”那叫石墨的男子飞快的打断她,面上神色愈发严厉了起来,“主子也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樱樱,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惹了主子的厌弃,到时候就是我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再不肯理会浑身湿淋淋的满脸哀怨的樱樱,转身回到了船舱。
……
布置的简洁却不失温馨的舱房里,明月已经换下了身上的湿衣裳,穿上了干净舒适的新衣,那衣裳竟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样,十分的合身。擦的半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手上捧着的热茶杯亦是温度适中,令她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笑看她微微眯眼露出如同小猫儿一样慵懒舒适又放松的神色来,将放置在桌面上犹冒着热气的姜汤往她面前推去,温声说道:“在水里跑了这么久,把这姜汤喝了去去寒气。”
他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袭竹叶青色的衣袍,嘴角含着最温煦和蔼的笑意,长相很是斯文干净,全身上下都透着儒雅的气质。
干净斯文又温和儒雅的男子,总是轻易就能获得人的好感,尤其这个男人还很爱微笑,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恶意与觊觎。但明月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慵懒之下的眼底里,装的全是警惕与打量。
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手救她,是无意碰到,还是跟那所谓的殿下一样早就觊觎她了?明月不清楚他的底细,心里自然防着他,看了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一碗,迟疑着没有伸手去取。
那男子自然看出了她的迟疑与戒备,唇边笑意愈发的深了,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这姜汤干净得很。”
他顿一顿,又道:“我姓林,你可以唤我林先生。”
明月从善如流的唤了他一声,“林先生。”
她在江水里泡的有些久,本来身体因为长期饮用安神药物的关系就有些虚弱了,这时候虽然换下了湿衣裳,林先生还特地给她弄了个火盆,但她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回再不等林先生说什么,明月一把端过姜汤,咕咚几口就喝下了肚。她此时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小小的风寒也是可以要人命的,她还要留着命回大梁去找贺之洲呢。
一口气将热热的姜汤喝下肚,明月觉得全身的毛孔似都张开了,身上的寒意也被一扫而空,惬意舒服的她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多谢林先生。”
林先生见她乖乖的喝了姜汤,看她的神色愈发温和慈蔼起来,仿佛长辈看着心爱的小辈一般,“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明月冲他微微一笑,十分感激的说道:“今夜若不是林先生出手救我,只怕我就要冻死在这江里了。还要多谢林先生的救命大恩——”
明月躲在船底下时,的确想过要借着扮作卖花姑娘的樱樱的渔船掩护自己往外逃的,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办法只怕行不通,渔船太小,不管是船里面还是船底下,都根本藏不住她,她若随着渔船出去,只怕立时就会被人发现。可又不能长时间呆在船底下,就算不被人发现,冰冷刺骨的江水也会冻死她。正想着索性拼一拼,是死是活总要赌一把,憋着一口气就要藏到樱樱的渔船底下时,有人飞快的游向她,只说了一句“我是来帮你的”。
明月最后还是跟他走了,因为她在那当头,没有第二个选择。
上了这艘船后,她才想明白过来,卖花的樱樱姑娘出现在那里,不过是为了引开那位殿下的注意力,等着樱樱的渔船走远了,那位殿下果真怀疑明月藏在樱樱的渔船里而命人截住渔船搜查的时候,明月趁机跟着那个人悄无声息的上了排在那位殿下身后的这艘货船。
然后,她就看到了这位温和亲切的林先生。
明月一边想着,一边起身,甚是郑重的对着林先生弯腰行了大礼,“只不知,林先生是如何知道我在那艘船的船底下的?”
那林先生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闻言笑着道:“自是因为我一直关注着你,知道你趁夜逃了出来,这才能顺利的将你救上来。”
“林先生一直关注我?”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她唯一值得人关注的,也就只有她是隐族人这个身份而已。这个林先生,果然跟捉她的那个殿下一样,怀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心思,都是为了她的神秘技能而来的。
这算不算是才出虎穴又入了狼窝?
不过这个林先生比起那个只知道一天三遍给她灌安神药的殿下,似乎要人道不少,至少他一来就摆明了,他的确是一直在关注她的,也没有一上来就药倒她,反还像个长辈一般关心她……虽瞧着比那殿下好了不少,但到底还是居心不良觊觎她神秘技能的人,明月只要想到这个,就很难对他生出好感来。
看她眼里毫不掩饰的防备警惕,林先生只是轻轻一笑:“受一位故人所托,特地赶来替明月公主脱困解围。”
“故人?”明月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知林先生这位故人是谁?”
林先生却偏偏卖起了关子来,“等到了地头,你见了她,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这些日子,那位云国太子对你可好,可有打骂于你?”
明月这才知道意图拐走她的那位殿下是云国的太子,她听贺之洲说起过燕国皇帝与云国太子争相求娶她这件事,当时只说了燕国皇帝亲自去了夏国,云国太子的行踪却没有人说得清楚,哪里能想得到,那云国太子竟然胆大到潜入了大梁来,公然从勇安侯府将她拐走。真真是……狗胆包了天了!
还有贺之洲,那厮看着是个精明厉害的,结果敌人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他竟毫无所察,累她受了这一番的罪,吃了这许多的苦。更可恨的是,保护不了她就不说了,竟连他自己都保护不好,还有什么用?等见着他,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气!
“想是没有打骂我。”明月看着林先生眼中的关切,想了想回答道:“我整日里都昏昏沉沉的,且不知为何一直将云国太子当成我的未婚夫婿。他好像给我下了药,我才会错将他当成我的未婚夫婿。今日我精神稍好了些,起了疑心,这才发觉有许多不对头的地方。趁着他没留意,才能从那船上逃出来。”
她并不带希望的询问林先生,“先生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药,能令人将完全不认识的人当做自己亲近熟悉的人?”
不想林先生沉吟了一下,便开口道,“昔年倒是听人说起过,怪医年轻时行走江湖,弄出了一种名为迷魂散的东西,据闻这东西就能迷惑人的心志,控制人的心神,令人所思所想所看,皆受下药者的驱使。想来,那位云国太子便是对你用了这迷魂散,使你将他当成你认识的熟悉之人,才令你毫不反抗的跟着他走了。”
明月恍然大悟,“怪道我觉得他许多地方不一样,偏又看他的长相像极了我的未婚夫婿……这世上竟有这样奇怪的药,光是听闻就让人觉得十分惊悚了,不想我竟还有这个荣幸,能亲身体验感受这一番。”
她口中说着害怕,面上倒是并没有显露出害怕的神色来,只有了悟与释然。难怪她会将云国太子当成贺之洲,不过是那云国太子控制了她的心神——想来那什么迷魂散,就跟催眠术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云国太子是利用药物来催眠她,令她心甘情愿跟着他走了。
这么短短的几句对话中,她已经说了好几次她的未婚夫婿这句话,林先生轻声笑道:“明月公主很喜欢摄政王?”
明月苍白的面上因林先生这句显然很失礼的问话而染上了红晕,不过她并不躲避扭捏,红着脸大大方方的直视着林先生,“自然是喜欢的。林先生既知道我的身份,又知道我与摄政王的事,我也就不与先生兜圈子了,先生要怎么样才肯送我返回上京城去?”
林先生坦然注目于明月,缓缓摇头,甚是歉意的道:“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大梁的上京城。”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听着林先生这样毫不隐瞒的说出这话来,明月仍是不悦的眯了眯眼,她倒也沉得住气,并未当即就发作起来,“敢问先生,这是要带着我去哪里?云国,亦或是燕国?”
他特意提了大梁,明月就猜到,这个林先生只怕是要带着她离开大梁,去往云国或者燕国。
“燕国。”林先生对明月几乎算是有问必答,“我的那位故友,就在燕国等着公主。”
明月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的冷意:“先生的那位故友,不会正好是燕国皇帝吧?”
林先生闻言却笑出了声,“并不是的,公主大可放心,我那位故友,不会伤害公主的。”
明月也笑,“看来我是没有拒绝的资格的。”
“相信我,这一趟燕国之行,不会叫你失望的。”
“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拭目以待了。”明月无奈的叹一口气,“但愿先生是真有本事的人才好,毕竟我也不想才变的清醒一点,就又被云国太子抓回去……”
她话音还未落,原还无奈的神色瞬间就被茫然所取代。她甚是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似在努力的想着什么,然而神色却越发迷茫起来,慢慢的,又变得十分的天真温柔。她站起身来,直直往外走去。
林先生在她神色变化的一瞬间就站起身来了,他那悠然适意的神色一下子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一把拉住了明月的手臂,“明月!醒过来,快醒过来!”
明月仿若未闻,虽然被林先生拉住,却依然摆动着双手双脚要往外走,口中还喃喃说道:“王爷别急,我这就来了……”
“那不是摄政王!”林先生沉声开口,这回却是用上了内力。
明月神色一震,迷茫的眼神似清明了几分,“林先生?”
林先生神色一缓,“是不是有人在唤你?那唤你的人并不是摄政王,你不必理会……”
然他话还没说完,明月那才恢复了稍许清明的神色立时又变得茫然了起来。她又开始往外走,且面上带上了焦急之色,空中不停道:“王爷别急,别着急,我这就来了……”
林先生不得不再次用上了内力在明月耳边使劲唤她。
但这一回,明月却没有半分要清醒过来的痕迹,她猛的蹲下身抱住了脑袋,汗湿的小脸上满是挣扎与痛苦。她一时痛苦的唤着王爷,一时又难熬般的唤着林先生,到后来,竟抱着脑袋状若疯狂的要冲着墙撞过去,仿佛是痛苦到了极致般。
林先生自然知道唤明月的是谁,他愤怒难言,看着明月那般痛苦挣扎,到底生出了些许不忍来。他跟云国太子的角力,要承受着痛苦的却是明月。
但他好不容易才从云国太子手中将明月抢了过来,又怎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再一次落到他手中去?
林先生不再使内力呼唤明月,明月的痛苦骤然减轻,她又站起身来,不管不顾的要往外头走。
林先生欺身上前,竖起掌刀毫不犹豫的劈在明月脖子上。
明月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林先生沉默的抿着唇将被劈晕的明月扶到临窗的塌上,看着无知无觉躺在塌上,脸色苍白眉心紧皱的明月,林先生许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拉了拉床榻边上的一根绳子。没多久,石墨推门走了进来。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林先生面前,并不抬眼东张西望,“主子有何吩咐?”
“我们只怕要暴露了。”林先生淡淡开口,“将原先准备好的所有渔船都拿出来,你跟樱樱领着他们,每个人带着一个人乘坐一条船,往四面八方散去。若有人追,不可恋战,保住性命最是要紧。”
石墨显然很是吃惊,他忍不住抬起头来,“那主子您呢?”
“我带明月走。无需派人保护我们,越是不引人注意,他们才越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也算是占了这夜黑风高的便宜了。且这到底是大梁境内,云国太子再是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追击他们,只要带着明月离云国太子远了,那迷魂散自然就对她没用了。
没想到这一路来,那云国太子不但一直给她灌安神药,那迷魂散竟也没有停用过!他难道不知道,那东西用的多了,最后会令明月变成个毫无用处的傻子吗?
那丧心病狂的蠢东西,他不信他方才感应不到明月的痛苦。可明月都那般痛苦了,他还是没有停止控制她命令她,若他继续以内力唤醒明月,让明月在幻觉与清醒中交替痛苦,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