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门城楼的门洞共有五个。“五”在中国古代被认为是最好的数字之一,因为它囊括了天下东、西、南、北、中各个方位,也囊括了大自然金、木、水、火、土所有的元素。五个门洞皆为券形(即上端呈圆弧状),且大小不一。中间的最宽,高8.82米、宽5.25米,专供皇帝通行。旁边的门洞依次为4.43米、3.38米宽。鲜为人知的是中间大门的名字为天安门,整个城楼和广场的称谓皆源于此,都是沾了大门洞的光!五个门洞均安有两扇朱红大门,门上各饰有铜镀金钉81颗。门钉有三个作用:一个是装饰,一个是代表等级,再一个起加固大门之用。自清朝起,对门钉的数量和排列作了严格规定:皇家建筑,每扇门的门钉是横九路、竖九路,一共九九八十一颗钉。九是阳数之极,象征帝王最高的地位;亲王的门钉为七路乘九路,王府的门钉是七路乘七路,再往下就是五路乘五路。这是绝对不能越雷池一步的,如果哪扇寒门胆敢钉上81颗铜钉,那是要受到严惩的。
天安门城楼的大殿为重檐歇山式屋顶,有正脊一条,正脊的两端是一对华丽的龙形琉璃装饰物,称为龙吻(又称大吻或正吻),另有垂脊八条,在垂脊顶端各有一条龙吻,故有“九脊封十龙”的说法。
歇山建筑屋面峻拔陡峭,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气势非凡,它既有庑殿建筑雄浑的气势,又有攒尖建筑俏丽的风格。
在八条垂脊上各有十个栩栩如生的仙人走兽,为古代建筑规格最高。最前面的是“骑鸡仙人”,之后依次为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等九种形态各异的走兽。这些小兽有着各自的寓意,皆用于象征祥瑞、避邪防灾。老实说,小兽的面目个个狰狞,让人恐惧。天安门为何用狰狞的禽兽来辟邪呢?难道奉天之命统领天下的皇帝不足以驱邪吗?着名哲学家、美学家李泽厚,在他那部被称为中国当代美学“圣经”的《美的历程》专着中有精辟的论述:“在那看来狞厉可畏的威吓神秘中,积淀着一股深沉的历史力量。……人在这里确乎毫无地位和力量,有地位的是这种神秘化的动物变形,它威吓、吞食、压制、践踏着人的身心。但当时社会必须通过这种种血与火的凶残、野蛮、恐怖、威力来开辟自己的道路而向前跨进。”显然,皇帝的内心也是虚弱的。他不仅要靠外力给自己壮胆,也要靠外力来麻痹、威慑百姓。
天安门城楼的建筑结构为木质,与石质的西方建筑相比更显温情。天安门大殿的飞檐下是令人眼花缭乱而又排列有序的斗拱和梁枋。斗拱为我国传统木构架体系中独有,是斗形木弓形横木组成的具有翘、昂、拱特点的木制构件。梁枋又分额枋、檐枋,斗拱下面是额枋,上面有彩画和金龙图案,柱子之间的构件叫檐枋,绘有金龙和玺图案。如此复杂、精美的结构让人叹为观止,面对古人高超的技艺,今人只能望其项背。
天安门城楼大殿内,有60根直径为92厘米的红漆木柱,像是红色的森林,承受着屋顶建筑大部分重力。正面的36扇门窗为中国传统的菱花格式,屋顶上的天花藻井画的是团龙图案,在殿厅堂纵横交错的梁枋上绘的是金龙和玺彩绘;17盏古雅的大型宫灯,最大的那盏称为主灯,有8个面,全高6米,直径2.8米,重约450公斤;其余16盏为6个面的辅灯,每个高6米,直径2.2米,重约350公斤。每盏灯的上角各有一盏伞形小灯。密扎扎的红柱、宫灯,不仅让人笼罩在浓重的民族文化氛围中,也让人为皇家的森严和神秘产生敬畏。
天安门城楼最抢眼的是楼身大面积的红色,它给人以强烈的难以忘却的视觉刺激。中国人从开天辟地的老祖宗那时起就喜欢红色——为什么?李泽厚是这样解释的:“北京的山顶洞人穿戴都是用赤铁矿染过的红色,尸体旁撒红粉。”“红色不仅能使他们的官能感到愉快,其中已积淀了观念性的想象和理解。”不是吗,中国原始社会的巫术礼仪大都离不开红色和火,许多神话传说也与红色有关,例如“燧人氏钻木取火”、“后羿射日”等等。中华民族对红色的崇拜贯穿了五千年文明史,人们的生活处处被红色所浸染:红喜字、红对联、红窗花、红绸子、红头绳……时至当代又有了新的演绎:国旗是红色的、军旗是红色的、红领巾、红团徽、红党徽;“文革”时期的红色情结更是登峰造极:红太阳、红海洋、红宝书、红卫兵、红领章……红色象征着革命、胜利和未来,能够吞噬、横扫一切。
天安门连同紫禁城被红色所主宰也就理所当然了。
不同民族、不同地域对色彩认知的差异巨大。欧美人更喜欢白色或灰色,例如,白宫是白色的,教堂大部分都是灰色的,卢浮宫也是灰色的,在他们心目中白色或灰色更显庄重和神圣。英国人最喜欢白色,那是高贵与圣洁的象征。网球最初是贵族的游戏,具有百年历史的温布尔登网球赛,要求男女运动员必须着白色球衣球裤(裙)登场,虽然时至21世纪,这个规定仍然不容更改。
如果有人提出把天安门改成白色,恐怕会遭到绝大多数人反对。因为唯有红色才是至高无上的代表,这一认知已深植于一个民族的骨髓。
人们不难发现,无论是天安门还是紫禁城中的诸多大殿,与中国的庙宇建筑形式如出一辙:平面铺开呈长方形,主建筑物并不高耸入云以寻求神秘,而是与其他建筑物相互配合和连接,在地面形成复杂的结构关系。西方的教堂建筑恰恰相反,它们每每都是单体的,其拼命向上的尖尖屋顶,给人以高深莫测的感觉,因为上帝在天上。
作为中国古代建筑的代表,尽管天安门是老北京最高的建筑,但横向的长方形体态在某种程度上又稀释了它的高大,为什么是这种形式呢?李泽厚先生也有精到的论述:“从新石器时代的半坡遗址等处来看,方形或长方形的土木建筑体制便已开始,它终于成为中国后世主要建筑形式。”也就是说,从新石器时代起中国人对方形、长方形就有独特的审美认知。李先生又说:“……中国的祭拜神灵即在与现实生活紧相联系的世间居住的中心,而不在脱离世俗生活的特别场所。而自儒家替代宗教以后,在观念、情感和仪式中,更进一步发展贯彻了这种神人同在的倾向。于是,不是孤立的、摆脱世俗生活、象征超越人间的出世的宗教建筑,而是入世的、与世间生活环境联系在一起的宫殿宗庙建筑,成了中国建筑的代表。”看来天安门的建筑形态并非建筑师们的一时灵感突现,而是从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和伦理,一脉承继而来。
天安门建筑形式的绝妙,还可以从楼身与屋顶的完美关系中得到诠释。沉厚而规整的楼身固然示人以庄重和严肃,但简单的线条和造型不免有呆板之虞。这一切又全然被线条多变的屋顶所化解。应该承认,天安门的屋顶像个沉重的大帽子,很容易造成头重脚轻之象。然而高明的工匠只让屋顶四角的飞檐微微上翘,就使一切担忧化为乌有。这向上的一挺,形成了飞动轻快的曲线,使整个天安门获得了鲜明的节奏感和流动之美。
人字形大屋顶是中国式建筑的独特符号,也是世界建筑宝库的奇葩。梁思成就曾力主继承中国式大屋顶建筑,不赞成盲目崇拜西式建筑。20世纪50年代末期,在北京三里河地区,由梁思成主持建设的中国科学院大屋顶建筑群拔地而起。恰恰在这时他的大屋顶主张遭到严厉批判,称之是铺张浪费。在巨大的压力下,他不得不在《人民日报》发表了自己的检查。正在建设中的大屋顶因此戛然而止,在雄伟的大屋顶群落中,至今还可以看到一两幢平顶高楼,那便是这场大批判留下的历史印痕。梁思成去世后,为大屋顶呼号的人越来越少。
金水河,一位柔情少女
天安门似乎是个雄性世界,粗犷、魁伟的体魄,一脸庄严、肃穆的表情。特别是依仗封建专制立身的它,更是令人生畏三分。
蒯祥确实是大师,敢在不可一世的皇城门前,添上一丝浪漫和柔情蜜意。犹如雄浑的交响乐中插进一段小夜曲。
——天安门城楼下,一条金水河紧紧相依,妩媚妙曼,像一位娇小可人的少女,而一座座金水桥恰似少女身上的银饰玉佩。
金水,乃天河银汉之意,是专供宫廷的用水。这条当年源自西郊玉泉山的水,千转百回才流到天子脚下。其实,在天安门南北两侧各有一条金水河,北侧的叫内金水河,南侧则是大家看到的外金水河。
外金水河上共有七座汉白玉石桥,中间的五座分别对着五个门洞。正中间的桥,明清时只有皇帝能走,故称“御路桥”。桥面玉石栏杆柱头的雕饰与众不同,全为蟠龙,而其他桥的雕饰是荷花。御路桥两边的桥叫“王公桥”,再两边的叫“品级桥”,一至三品的文武官员可以从这四座桥上走过。坐落在今中山公园和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前的桥叫“公生桥”,是供四品以下官吏及各类杂役受招时使用的。
七座金水桥的设计匠心独具:洁白细腻的桥质,犹如女子娇嫩的肌肤;粼粼闪光的河水恰似清澈的明眸;那轻轻隆起的桥面,中间窄、两端宽的桥身,胜似女性媚人的曲线。
金水桥与天安门一样遭遇过太多的坎坷。各种脚步从她身上匆匆踏过,留下了骄横、粗暴和屈辱。然而金水桥和金水河依然洁白清澈,任何暴戾都不能将她玷污。
今天好了,那些数不清的脚步前来叩访,向她述说的是亲切和温情。
许多年轻恋人,愿意依偎在石栏边,许下“海枯石烂”的誓言;那些壮志怀胸的青年,则要在桥上寻找当年皇帝“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当然更多的人,是要把在桥上短暂的一瞬永远铭记在心,那是个能让心境顷刻间宁静下来,忘记世间一切忧烦的瞬间。
可以这样说,所有来到天安门的旅人,都会轻轻地走到桥上,因为金水桥和金水河,是大众的梦中情人。
徐荣轻巧地让华表搬家
华表和传媒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翻开历史厚重的册页,早在尧舜时期就能找见华表的踪影。那时为倾听百姓呼声,君主常常在路边树立一个“华表木”,也就是栽个木桩,上面横插个木板,既可以指路,百姓也可以把意见刻在上面。君主以此补察时政,泄导民情。应该说,华表木是为传达民意而诞生的,把华表木视作中国最早的传媒不算牵强吧。此外,那时的华表木还起着指路牌的作用。
然而,随着奴隶制和封建制的相继确立,“民主”的华表木就渐渐消失了。其实封建统治者并没有彻底废弃华表木,而是将其变身,雕满显示皇族权威的纹饰,成为皇家建筑的一种标志,也可以说是封建王朝的标志。这个昔日为民而用的标志物,就这样沦为张扬统治阶级意志的“护身符”了。
天安门前后各有一对华表,是皇家华表的经典。
华表的柱身呈八角形,高9.57米,一条巨龙盘旋而上,龙身外布满云纹,汉白玉的石柱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真有巨龙凌空飞腾的气势。柱身上方横插一块云板,上面雕满祥云。
华表的基座为须弥座,在基座外添加了一圈石栏杆,栏杆的四角石柱上各有一只小石狮,将华表烘托得更加高耸、庄严。
最引人瞩目的要算是华表顶端的蹲兽——犼。相传犼是龙王的儿子,是一种形似犬的瑞兽,有守望的习惯。天安门前的一对犼面向南方,正仰天长啸,被视为上传天意。也有人解释为在“望君归”,希望皇帝不要久出不回。是担忧外出不安全,还是久不理朝政恐引宫廷内乱,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皇帝有这两尊瑞兽的护佑,心里就踏实多了。
1950年为扩展天安门广场,需要把一对华表分别向北移6米,而每个华表竟有20吨重!一切机械工具都无从下手,因为国宝的全身都是精致的雕刻。幸好,有人从清宫档案中发现了“徐荣”这个名字。他是紫禁城的搭材匠,15岁就进入了内务府营造司房库,其祖上五代都为宫廷建筑搭架子,在帝后殡葬中搬运和下葬过沉重的“金棺”。清王朝覆灭后,身怀绝技的徐荣也丢了饭碗。
人们终于在京郊辛店村找到了徐荣,时年64岁,可谓清末民间能人。第二天,徐荣携几个木匠和石匠来到现场。他们只用麻绳、吊链和杉篙杆子,不可思议地就把一对华表轻巧准确地换了地方,令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切莫小看徐荣的手艺,如果没有他,很可能将华表大卸八块,然后采用机械吊装。吊装的过程能否确保毫发无损,是否能把华表准确无误地复原,料将凶多吉少。天安门连同广场上的古代国宝所剩无几,“拆”已经成为许多人扩建天安门广场的思维定式,徐荣保全了华表的金身,可谓功莫大焉!
想必像徐荣这样的能工巧匠已经绝迹。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才俊,在计算机、电脑、卫星定位还没有到来的岁月,徐荣们凭借自己的超高技艺,为这个世界书写了传奇。
与徐荣一同销声匿迹的还有搭材绝技,即使一万年后纯手工技艺也不会灭绝,科学技术不可能替代一切。用电脑涮不出东来顺羊肉的鲜嫩,缝不出内联陞布鞋的舒适,也培植不出密云小枣的脆甜。
北京市近些年加大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挽救和扶植的力度,使一些濒临灭绝的民间技艺得以复生,实在是既不愧对先祖又荫及子孙的善举。遗憾的是徐荣早去了几十年,他又如何等得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