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殿是雍和宫里第一重门户,跨进门去便看见迎门踞坐着的木制金装的布袋尊者,北京人都熟悉地叫他做“弥勒佛”,他永远是那样满面堆笑欢迎远来的客人。在弥勒佛两旁的是雄纠纠的四大天王:一个持鞭,一个拿伞,一个戏蛇,一个怀抱琵琶,都非常威武。在弥勒佛背后,隔着一道板壁,持着降魔杵、兀立着的是年轻英式的护法韦驮尊者。天王殿里的六位尊神对于游人说来都不是陌生的,他们是任何庙宇里的职业守门人。
雍和宫正殿,也叫祖师殿。殿里供着五尊佛像,佛像前摆着鼎、烛台、花瓶、法伞等所谓七珍八宝。这些法器大都是百年前的旧物,景泰蓝和现在的花色质料都有不小的区别。殿的东西两边是十八罗汉的塑像,每一尊罗汉都具有各自不同的神态和生动的表情。整个雍和宫的佛像或是罗汉的塑像都是艺术的精品,在造型和线条上都富有性格,洋溢着这些艺术品的创作者充沛的精力。这些人物的形象都是采取了夸张的手法,具有极为浓郁的装饰性。佛像的庄严安静,罗汉的生动活泼,护法神祇的威猛……几乎每一尊塑像都能吸引人们仔细端详。它能叫人不仅惊叹它面部神情的刻画,即是衣褶上的每一根线条也是这样洒脱而优美。
像法轮殿里两面墙上的壁画,用沥粉和水彩结合的画法,有浮雕的立体感觉,它完全是我国的金碧和青绿山水的传统画法,画的是佛经故事。雕刻非凡精美的檀木五百罗汉山和无量寿佛及其他许多刺绣佛像都是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最使人看来有惊心动魄之感的该是万福阁的沉檀如来佛的巨大雕像了。万福阁楼高三层,大佛的头部便一直伸展到三层楼上。据说大佛身长七丈五尺,地下还埋着二丈四尺,总计九丈九尺,而且是一块整木料雕成的。大佛的头部已经高到看不清楚,估计至少有普通一个人的长度。大佛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缎袍子,掀开袍角,大佛的赤脚露了出来,有一张沙发那么大。
不用说雕刻了,在二百年前,现代的机器工业完全还没一点踪影的时代,这样大的木料运进来,这样的高楼建起来,我们古代的工匠们该是多好的手艺啊!但是,在封建统治者的专制压迫下,他们始终只是埋在地下的无名英雄。这些天才的艺术家,身怀绝技的建筑工程师和坚韧卓绝的工匠们的名字是什么?一个字也没有给我们留下来。
雍和宫一年一度的“打鬼“也是出名的。每年在农历正月月底举行打鬼,名叫“跳步扎”,喇嘛们都戴上面具扮成各种鬼物,手持法器,追逐哄打由另一些喇嘛扮成的黑、白二鬼。高级的喇嘛在一旁诵经念咒,并且奏乐。鬼象征不祥,“打鬼”即是辟除不祥之意。每年“打鬼”时,来看热闹的真是人山人海,孩子们买一个面具,买一大串糖葫芦回家,高兴得像又过了一次年一样。
雍和宫里还有四个学殿,常年进行学术研究。四学殿分别研究天文学、祈祷学、讲经学和医学,每个学殿每天有为首的“坐床喇嘛”上殿讲学。
清朝的统治阶级利用雍和宫作愚民的工具,进入民国的雍和宫就逐渐凋敝了。庙里的喇嘛一般依仗游人购票的票款,为人家念经和部分“政府”的贴补来生活。到了北京解放之前,这座宏伟的庙宇受到了残酷的破坏。国民党匪军、伤兵,外地流亡来的流氓恶棍,强行住到庙里。把窗户拆来烧火,把珍贵的经卷拿来撕毁,把佛像开膛破肚,企图发现宝藏。喇嘛的人数从前清的全盛时期的五百多人,减少到了八十三人。
建国后,雍和宫的喇嘛走入了新的时代。
人民政协在《共同纲领》上有保障宗教信仰自由的条款。不仅如此,政府对在佛教上有重大意义,同时又是著名的名胜古迹的雍和宫,一九五○年先行重修了天王殿,从一九五二年起开始进行全面的修葺。雍和宫是一个宏大的建筑,重修雍和宫便需要一笔巨大的款项,这笔款项是一百○八亿旧人民币。到一九五三年,展示在人们面前的已经是焕然一新的雍和宫,画栋雕梁、金装绣裹,雍和宫在二百多岁的年头上恢复了青春。
二十几年前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一九五○年的时候,和最近为了写这篇文章共到了三次雍和宫。雍和宫还是雍和宫,现在的雍和宫却充满着青春的生命!
慧心禅语:
一颗仁慈的布施之心有如日月,像冬天的太阳,像十五的明月,不但能为大地带来光明,还能温暖万物,若能与这样的仁慈之人交往,就如同寒冬里受到太阳的照耀,如同黑夜里有了明月的朗照。
俗话说:“只言片语,皆可布施。”不论如何,我们总是有可以记录下世界美好的条件。就算我们没有金钱,没有权势,但是我们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并且如果我们能够为延续某种生命之美而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就像我们用心去记录一段历史,去感知一段美好,那么你也是在为自己行善。
佛教圣迹巡礼——季羡林
我第二次来到了孟买,想到附近的象岛,由象岛想到阿旃陀,由阿旃陀想到桑其,由桑其想到那烂陀,由那烂陀想到菩提迦耶,一路想了下来,忆想联翩,应接不暇。我的联想和回忆又把我带回到三十年前去了。
那次,我们是乘印度空军的飞机从孟买飞到了一个地方,地名忘记了。然后从那里坐汽车奔波了大约半天整,天已经黑下来了,才到了阿旃陀。我们住在一个颇为古旧的旅馆里,晚饭吃的是印度饭。餐桌上摆着一大盘生辣椒,陪我们来的印度朋友看到我吃印度饼的时候,居然大口大口地吃起辣椒来,他大为吃惊。于是吃辣椒就成了餐桌上闲谈的题目,从吃辣椒谈了开去,又谈到一般的吃饭。印度朋友说,印度人民中间有很多关于中国人民吃东西的传说。
他们说,中国人使用筷子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用筷子连水都能喝。他们又说,四条腿的东西,除了桌子以外,中国人什么都吃;水里的东西,除了船以外,中国人也什么都吃。这立刻引起我们的哄堂大笑。印度朋友补充说,敢想敢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敢吃才能添加营养,增强体质。印度有一些人却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结果是体质虚弱,寿命不长,反而不如中国人敢想敢吃的好。有关中国人的这些传说虽然有些荒诞不经,但反映出印度老百姓对中国既关心又陌生的情况。于是餐桌上越谈越热烈,有时间杂着大笑。外面是黑暗的寂静的夜,这笑声仿佛震动了外面黑暗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夜空。
我从窗子里看出去,模模糊糊看到一片树的影子,看到一片山陵的影子。在欢笑声中,我又时涉遐想:阿旃陀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它是在黑暗中哪一个方向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它呢?我真有点望眼欲穿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起身向阿旃陀走去。穿过了许多片树林和山涧,走过一条半山小径,终于到了阿旃陀石窟。一个个的洞都是在半山上凿成的,山势形成了半圆形,下临深涧,涧中一泓清水。洞子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有高有低,沿着半山凿过去,一共有二十九个。窟内的壁画、石像,件件精美,因为没有人来破坏,所以保存得都比较完整。印度朋友说,唐朝的中国高僧玄奘曾到这里来过。以后这些石窟就湮没在荒榛丛莽中,久历春秋,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些洞了。一百多年前,有一个什么英国人上山猎虎,偶尔发现了这些洞,这才引起人们的注意。以后印度政府加以修缮,在洞前凿成了曲曲折折的石径,有点像中国云南昆明的龙门,从此阿旃陀石窟就成了全印度全世界著名的佛教艺术宝库了。
我们走在洞前窄窄的石径上,边走边谈,过谈边看,注目凝视,潜心遐想。印度朋友告诉我说,深涧对面的山坡上时常有成群成群的孔雀在那里游戏、舞蹈,早晨晚上孔雀出巢归巢时鸣声响彻整个山涧。我随着印度朋友的叙述,心潮腾涌,浮想联翩。我仿佛看到玄奘就踽踽地走在这条石径上,在阴森黑暗的洞中出出进进,时而跪下拜佛,时而喃喃诵经。对面山坡上成群的孔雀好像能知人意,对着这位不远万里而来的异国高僧舞蹈致敬。天上落下了一阵阵的花雨,把整个山麓和洞子照耀得光辉闪闪。
“小心!”印度朋友这样喊了一声,我才从梦幻中走了出来。眼前没有了玄奘,也没有了孔雀。盼望玄奘出现,那当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盼望对面山坡上出现一群孔雀总是可能的吧。我于是眼巴巴地望着山涧彼岸的山坡,山坡上绿树成荫,杂草丛生,榛莽中一片寂静,郁郁苍苍,却也明露荒寒之意。大概因为不是清晨黄昏,孔雀还没有出巢归巢,所以只是空望了一番而已。我们这样就离开了阿旃陀。石壁上绚丽的壁画,跪拜诵经的玄奘的姿态,对面山坡上跳舞的孔雀的形象,印度朋友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织成一幅迷离恍惚的幻影。
离开阿旃陀,我们怎样又到了桑其的,我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在我的记忆里,这一段经过好像成了一段曝了光的底片。
越过了这一段,我们已经到了一个临时搭成的帐篷里,在吃着什么,或喝着什么。然后是乘坐吉普车沿着看样子是新修补的山路,盘旋驶上山去。走了多久,拐了多少弯,现在也都记不清楚了。总之是到了山顶上,站在举世闻名的桑其大塔的门前。说是塔,实际上同中国的塔是很不一样的。它是一个大冢模样的东西,与北海的白塔约略似之。周围绕着石头雕成的栏杆,四面石门上雕着许多佛教的故事,主要是佛本生故事。
大塔的来源据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阿育王时代,无论如何这座塔总是很古很古的了。据说,它是同释迦牟尼的大弟子大目犍连的舍利有联系的。现在印度学者和世界其他国家学者之所以重视它,还是由于它的美术价值。这一点我似乎也能了解一点,我看到石头浮雕上那些仙人、隐士、老虎、猴子、花朵、草叶、大树、丛林,都雕得形象逼真,生动饱满,简简单单的几个人和物就能充分表达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内行的人可以指出哪一块浮雕表现的是哪一个故事。艺术概括的手段确实是非常高明的,我完全沉浸在艺术享受中了。
事隔这样许多年,我们在那座小山上待的时间又非常短,我现在得再三努力搅动我的回忆;但是除了那一座圆圆的所谓塔和周围的石雕栏杆以外,什么东西也搅动不出。山势是什么样子?我说不出。塔的附近是什么样子?我说不出。那里的山、水、树、木都是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出。现在在我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一座圆圆的、光秃秃的、周围绕着石栏杆、栏杆上有着世界著名的石雕的大塔,矗立在荒烟蔓草之间……
我们怎样到的那烂陀,现在也记不清楚了。对于这个地方我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内,这地方不仅是佛学的中心,而且是印度学术中心。从晋代一直到唐代,中国许多高僧如法显、玄奘、义净等都到过这里,在这里求学。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面对那烂陀有生动的描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玄奘传》里对那烂陀的描述更是详尽:
“六帝相承,各加营造,又以砖垒其外,合为一寺,都建一门。庭序别开,中分八院。宝台星列,琼楼岳峙;观竦烟中,殿飞霞上。生风云于户牖,交日月于轩檐。加以渌水逶迤,青莲菡萏,羯尼花树,晖焕其间。庵没罗林,森竦其外。诸院僧室,皆有四重重阁。虬栋虹梁,绿栌朱柱,雕楹镂槛,玉础文橇。甍接摇辉,榱连绳彩。印度伽蓝,数乃万千;壮丽崇高,此为其极。僧徒主客,常有万人。”
对于玄奘来到这里的情况,这书中也有详尽生动的叙述:
“向幼日王院安置于觉贤房第四重阁。七日供养己,更安置上房,在护法菩萨房北,加诸供给。日得瞻步罗果一百二十枚,槟榔子二十颗,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升。其米大于乌豆,作饭香鲜,余米不及。唯摩揭陀国有此粳米,余处更无。独供国王及多闻大德,故号为供大人米。月给油三升,酥乳等随日取足,净人一人,婆罗门一人,免诸僧事,行乘象舆。”
除了玄奘以外,还有别的一些印度本地的大师。《大唐西域记》里写道:
“至如护法、护月,振芳尘于遗教;德慧、坚慧,流雅誉于当时;光友之清论,胜友之高谈;智月则风鉴明敏,戒贤乃至德幽遵。”
看了这段描述,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极其壮丽宏伟的寺院兼大学,四层高楼直刺入印度那晴朗悠远的蓝天。周围是碧绿的流水,水里面开满了荷花,和煦的微风把荷香吹入我的鼻中。我仿佛看到了上万人的和尚大学生,不远千里万里而来,聚集在这里,攻读佛教经典和印度传统的科学宗教理论,以及哲学理论。其中有几位名扬国内外的大师,都享受特殊的待遇。这些大师都峨冠博带,姿态肃穆,或登坛授业,或伏案著书。整个那烂陀寺远远超过今天的牛津、剑桥、巴黎、柏林等等著名的大学。梵呗之声逖云霄,檀香木的香烟缭绕檐际。夜间则灯烛辉煌,通宵达旦。节日则帝王驾临,慷慨布施。我眼前是一派堂皇富丽,雍容华贵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