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筱桐留了下来,每天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虽然累,但是只要抬头看到父亲慈爱的笑脸,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她就觉得平静。
她不知道她母亲如何做得这样平静,父亲出事以来,她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每日陪在父亲身边,或削一个苹果,或剥一个香蕉,看着父亲的时候总会给一个笑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要有怎样深厚的爱,才能做到如此坚强?
对吴筱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她父亲还活着,她要他活下去,一直。他们一家人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没有隔阂,没有谎言,不被打扰地生活。
那天早上,吴筱桐从食堂打了碗粥回到病房,进去时听到里面谈话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想是隔几日就来汇报公司情况的助理,父亲坚持不公开他的病情,她只以为是不想被打扰的缘故。
只是奇怪,平常都是晚上才会来,今天怎么会那么早?她竟然没有走开。
“吴总,公司的股票已经跌了七块多,今天早上一开盘,就有人大肆收购,局势怕是已经不能挽回了。”
“查了是哪家公司?”
“盛远集团。”
吴筱桐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可是却迈不开脚步。
许久,病房里陌生的声音继续说:“吴总,这次确实是我们大意,有人拿到了你的病历交给报社,第二天公司的股价就一直往下跌,本来我们也只把它当成一般的危机处理,认为情况只是暂时的,等到业绩上来股价就会相应提升。却没想到是有人故意设计进行恶意收购,看来他们蓄谋以久。只是你的病公司里只有我和几个大股东知道,也尽量地掩盖了,却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里面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手里的粥渐渐凉了下来。她忘记了心跳,忘记了呼吸,却依旧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去找沈嘉言时,那栋高楼上两个有力的大字:“盛远”。
病房的门终于被拉开,门后的人只是看了看她,随即走开。
她慢慢走进去,进了洗漱间,倒掉了碗里的粥,又在水池里洗了洗,一切都做得井然有序。出来的时候还对着爸爸笑了笑,说:“粥凉了,我过会再去打一碗。”
吴天仔细地注意着她的动作和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可是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最后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你听到了?”
吴筱桐没有说话,转身放下碗,又拿了块桌布擦着桌子,桌子上除了一个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全部都听到了。吴天无奈地摇头,对她的背影说:“筱桐,我们很久没谈过心了,你坐过来陪爸爸聊聊吧”
她乖乖放下手中的事,走了过去,垂着头,安静地坐下。
“你回国是因为他?前一阵听说他要结婚后来婚礼又无故取消,也是因为你吗?那天他拉着你进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又在一起的?”吴天尽量轻松地问道,似乎只是在关心女儿的感情问题。
吴筱桐继续沉默,她确实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在一起,甚至他们有没有分开过,她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吴天见她不说话,握住了她放在床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他确实很有本事,爸爸也很欣赏他。短短三年,竟然能从一个普通职员升到总经理的位置,又毫无后台,若非有超凡的动力和努力,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可是筱桐,你了解他吗?爸爸也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我比谁都清楚这背后的一切,这三年,他用了什么手段,什么方法,才有今天的地位,你都知道吗?你都可以不在乎吗?”
“不会是他。”吴筱桐突然抽回了手,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用异常坚定的目光看着她爸爸,抢断了他的话。
吴天被她眼神里的坚持慑住,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原来她果真猜到了他在怀疑什么。
看到爸爸疲惫的脸,吴筱桐心下一软,把手覆到他手上,放缓了语气说:“爸爸,你放心。我相信他,他不会这样对我。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只要好好养病,其它什么都不要想。”
吴天还想再说什么,筱桐已经起身,拿了碗,说:“我再去打一碗粥。”
刚准备出去,医生先一步推门进来,看了看吴天的脸色,拿起挂在病床上的单子一边填写一边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好心情,放宽了心。你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女儿这么懂事,女婿又这么能干,他们都很关心你,上次他还特意找我聊了你的病情,他说想把你的病历寄去美国……”
吴天若有所思的点头,眼神已经转向站在门边的吴筱桐,但她只是稍稍停了一下,然后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吴筱桐觉得有些头晕,肚子里一阵地反胃,发酸。她走到边上,在墙上靠了一会,然后拿出手机拨了号码。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很想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以求心安。
不到五秒那边就有人接起,“筱桐。”
听到他的声音,眼角有泪流了下来,她紧紧握住话筒,害怕下一秒她就听不到他再这样叫她“筱桐”,“筱桐”。
“筱桐,你怎么了?”沈嘉言一直没听到声音,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只是很想你。”她忍住眼泪,轻声说,仿佛在撒娇一样。
沈嘉言轻笑了一声,说:“知道了。”
“你有没有吃早饭?”
他一手挥开一桌子的文件,找到刚刚秘书送进来的三明治,咬了一口,说:“吃了。”
他不对她说谎,可是这样也能算吗?吴筱桐苦笑,听着那头咀嚼食物的声音,心里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沈嘉言,我爱你。”这样一句俗气的话,用她无比轻细的嗓音发出来,温柔缠绵,竟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可沈嘉言还是被呛了一下,喝了口水,宠溺地说:“一大清早的,你也不害臊我知道了。”
“那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求你,求你说些什么,告诉我不是你拿了我爸爸的病历,不是你收购了那些股票,或者说一句“我爱你”,让我有勇气继续坚持。我真的很累很累,我怕我再也坚持不下去。
沈嘉言在那头沉默了一会,他当然知道她想听他说什么,酝酿了很久,可是那么简单的三个音节,却怎么都发不出来。最后只能深呼了口气,无奈地笑笑说:“想听我说什么,就早点回来。”
吴筱桐终于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气,慢慢蹲了下来,挂断了电话。
回去?沈嘉言,你觉得现在这样,我还能回去吗?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眼泪早已湿了脸庞。她对这些泪水早就腻烦,她拼命地擦,可是刚擦完,又又泪水不停地往下流,脑子慢慢开始混沌,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将自己的手轻轻抚上肚子,嘴里不停地念着:“宝宝……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