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香远益清。荷花之香不似橘花那样浓烈,也不像梅花那般扑鼻,而似一种从远古飘来的天香,在旷野上浮动,在风向中游移。散淡时,一丝丝、一绺绺,“依依梦中情绪,观数点茗浮花,一缕香萦炷”;浓郁处,一阵阵、一拨拨如琼浆玉液,杯满香起,润肤滑肌,直沁心脾,正所谓“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无论是在旷野之上,还是在梦寐之中,那种穿梭鼻翼、骚动情绪的淡雅而悠远的清香都会久久地迷漫在天地之间、心畴之上。只要气定神清,谁都会历经一次“梦魂已逐香流去,洗却千秋俗土肠”的脱胎换骨般的切肤感受,让人无端产生“观得莲荷香满袖,暗喜春红依旧”的眷恋与惊喜。
2004年高考后,为了让爱女的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我和妻子商量后,决定带她到“莲花绽放正当时”的吉阳镇观赏荷花。当她第一眼看到那被荷花点缀得一展如画的旷野,情不自禁地就欢呼雀跃起来,说这是她平生见过的一幅最美的风景。平时几近“洁癖”的女儿,竟然不顾蛛网污泥,独自一人沿着曲折的阡陌田畴,飞也似的奔向莲花深处。从她跳动着的背影上,我似乎读懂了12年寒窗耕耘蓄积起的一种期盼与向往,读懂了18岁花样年华所勃发的一种青春与活力,更读懂了人生对美的追求亘古不变的执著与追求——见爱女略显蹒跚的身影,妻怕闪失,也急忙跟随而去。此时,后者呼,前者应,呼应声、追逐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山谷,成了旷野上最动听、最悦耳的美声交响。蜂惊起,鸟惊飞,各种彩蝶也成群结队地从荷田深处纷纷腾空而起,轻盈地在花朵与绿叶间盘旋追逐。在一处花繁叶茂的田块,母女俩竟互相示意着挽起裤管,手牵手小心翼翼地向田中央迈去。只见她们轻轻地拨开莲杆,慢慢地向前移动着。远远望去,花团锦簇的莲田上就有了一道凝碧与酡红的波纹在犁开着、郁闭着——像行舟的水线,似流星的飞痕,隐隐地挠人心头阵阵发痒。到了花团最盛的地方,她们停了下来,双双舒展双臂,成包抄状,把几十朵灿然绽放的荷花拥入怀抱,仿佛要把这方奇丽移栽到自己的心中。此时此刻,只见绿叶在层叠,花朵在拢合,四臂在舞动,衣袖在飘浮,活脱出一幅“翠钿红袖水中央,青荷莲子杂衣香”的绝妙景致。我急忙赶了过去,用快门抢下了这“荷花人面相映红”的绝美时刻,留下了“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放纵瞬间。
宋代柳永曾写过一首名噪古今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词人饱含深情,以浓郁的笔墨,把都城杭州描绘得富丽非凡:西湖的美景,钱江潮的壮观,市区的繁华富庶,上层人物的享乐,下层人民的劳动生活,都一一注入笔端,涂写出一幅幅优美壮丽、生动活泼的画卷。尤其是神来之笔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偶句,可谓画龙点睛,点土成金,成了千古迷人的佳辞丽句。相传后来的金主完颜亮听唱到这两句时,便无端地羡慕起钱塘的繁华来,从而更加诱惑起了他侵吞南宋的野心。若说完颜亮因受一首词或某句诗的影响而萌发南侵之心,倒不一定可信,但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呈现的壮丽山河所喷薄而出的千千情结让无数的英杰俊才、凡夫俗子倾倒折腰却是不争的事实。历史既然产生过这样的传说,就一定会有它毋庸置疑的理由。也正因为如此,宋人谢驿还写过“莫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岂知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的浩叹诗歌。由此不难看出,荷花在人们心目中早已成了一种美的化身,一种情的归宿。
迎着季节的风,披着岁月的雨,荷花开出了纤尘不染的奇艳,为盛夏托出了一个如梦如幻的童话世界。而当跨过了时序的黄昏与晨岚,香辞茎头,风韵摇落,捧出的又是一盘盘晶莹剔透的莲果。这种生命的流程不也是完美人生的演绎吗?青春永远是美好的,而当一个人的青春枝头能开满季节花蕾的时候,那也就预示着人生已开始迈向辉煌巅峰的崎岖路径了。女儿,今天你站在莲花深处,用天真、烂漫和纯洁为我定格了一幅“万绿丛中菲浮动,人与花心各自香”的美丽风景,我深感欣悦。但我更期待明天,当你踏过坎坷泥淖,告别多梦年华,在未来的程旅中,更能以成熟、睿智和执著去实践自己的追求,实现自己的理想,展现“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的一种全新的人生境界,这就是我此时与将来如荷花一样高洁无暇的夙愿和祝愿。
长路奉献给远方
那年,我们初遇在桃花绽放的春晨。我荷锄走向从长夜里醒来的田野,在青山与阡陌相连的乡间小路上,独行的脚步纺织着季节的梦寐向远方伸延。路边的小草青翠逼眼,料峭的春风携带着缕缕旷野的幽香濡湿着我红晕涟漪的面颊,滋润着溢满希望的青春的心。迎着晨曦,向着山冈铺陈而去的桃花林渐渐敛去乳白的雾幔,欣欣然露出瓦蓝的青绿。就在那翠叶翻卷的波纹漫动间,一簇簇、一串串绯红的桃花闪现在茎杆枝头、冠上叶下,千番袅娜,万般风情,那笑傲春风的姿容,紧紧地拽住了我充满猎艳的瞳仁。就在我注目凝望那无边胜景的时候,突然从桃林深处飘出一袭鲜红的色块,像燃烧的火炬,由远及近跃动而来,渐渐清晰进了我的眼眶。哦,原来是一位比我更早赶来观景赏花的红衣少女。只见她出水芙蓉般从雾中悄悄走来,在绿叶的阴蔽下,在花海的簇拥中,款款如行云流水,奕奕似凌波仙子。那向后飘逸的浓郁乌丝,长长地拖曳在繁花密叶间,像一绺黒云在穿梭。而鲜红的羽绒服饰,则在绿叶的衬托下宛如一片流霞在沉浮。此时,我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从那轻盈得如云似霞的身影中,我知道她正沉静在一种渗不透的欢悦之中,一种“人与桃花相映红”的忘我境界。就是从那刻起,我被撩动的心刻下了此时的她和后来的你。在这一片锦绣的叠影里,你沉迷在姹紫嫣红的花坞中,我沉醉在你青春曼妙的风景里。也许应了心有灵犀的哲语吧,你终于惊醒在我目光的灼热中,最是那蓦然回首之际,一双明眸所漫漶而来的缕缕柔波,如闪电一般拂过我尘封已久的心囊。刹那间,心花在对视的营养催化中灿然绽放;在相视一笑的雨露滋润下,开成了一朵比桃花更艳、比杜鹃更红的相慕花硕,定格在了春天的浪漫里。从此,青春的步履开始了情感的远征。那年,我们相约在橘花飘香的四月。你身着雪白的连衣长裙,腾挪跳跃在橘花的芳菲里,时隐时现的身影,宛如神话中姿态飘逸、形象俊俏的飞天女神。你纵情在无边的繁花绿叶间,我追随在一代才女掏人心肺的诗行里:“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林徽因《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在夕阳妩媚的光影中,我吟唱了诗人一生无前的兴奋,你成就了“千仪百态看不足,但凭摹拟每每同”的绝俗图景。你意味深长地明知故问,屈原的《橘颂》表达了什么?我知道这是一道看似随口而出实则精心策划的情感试题,也就毫不犹豫地回答:橘树立根南方,绝不北移,枝繁叶茂,果实纯洁;寄寓坚贞,高洁,至死不渝——你笑了,那笑:“笑的是你的眼睛、口唇/口唇边浑圆的漩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那是笑—种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林徽因《笑》)。爽朗的笑,忘情的笑,清纯的笑,就如这四月的橘花,淑丽端庄但不淫逸,生性梗直知情识理。一时间,向四野散漫开去。大地之上,青山溢出了乐感,晚风丰沛起旋律,在山谷回荡。我的心灵处女地哦,交替出高亢而美妙的鼓点,膨胀出一个神秘而炽烈的金色梦幻。就连常被无数青年挂在嘴边的那么一个简单的会意文字,此刻只能绷在唇边,音节也不敢发出,生怕夕阳要与我一样害羞得无处躲藏。
那年,我们惜别在硕果纷呈的金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要我与你一同沿着河畔那条熟悉的小路去听风的絮语,水的足音。我总以为这是一次向你表达“那一句话”的最好机会了,可你一反往日的活泼与率真,一路寻去缄默不言,情绪似乎完全浸入风生水起的窃窃私语。站在一座岩石上,你背对着我,突然轻声地问道:“水从哪里来?”我回答说从千山万壑来。你又急着追问:“要到哪里去?”我回答说要到更宽广的江河去,要到大海去。你觉得我还未理解你的意图,又启发式地柔声问道:“人与水有时是否需要背道而驰?”我仍不甚了了,一时陷入尴尬的窘迫。你转过身来,莞尔一笑,对我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前人给后人的教诲啊!”说着这话,你的笑容依然那么的清纯与亲切,但笑声似乎已没有过去那样的爽朗与舒展,而更多的仿佛有一种艰难抉择后的无奈闷笑与苦笑。你不敢正视我的双眼,只是还想对我再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从你从未有过的表情和颤抖的双唇翕张中,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一种不愿说出但又得面对的心痛。我用一种特殊的眼神询问,是否要将这次约会当成最后的一次分手,到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去实现自我。你心领神会,点头默认了,态度显得尤为坚决。可你知道吗?就这样一个匆忙的决定,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将谢绝与我一路同行,从此天涯孤旅;意味着在我心里冶炼已久的丘比特之箭不仅无法射向你拥有的天空,反而要将它深深地扎入自己激情贲张的心窝,让热血,无谓淌流。难道这共同见证过的无数春秋冬夏的一草一木,一起经历过的几番酸甜苦辣的这地这人,就不能在你的心湖上荡起一丝的波澜,就不能在你的情囊中扯出一缕的牵挂?我没有发出任何的吼叫与诅咒,因为我知道,路永远在你的脚下。但从我无声的沉默中,你还是读出了无数的质问。你淡然而不乏蕴意地说:就情随缘吧!情深缘浅花自落,情浅缘深草自春,情浓缘稠人还来——你就这么自如洒脱地给了我一道注定在今生,也许在来世也无法渗透的情感谜面。你走了,在天高云淡的日子,在果熟蒂落的季节,在情丝难收的时刻,毅然决然如云的去影,似鸟的飞痕,暗淡了我定格的缒绻,远去了我焦灼的视线。我不敢追赶,更不忍寻踪,为自己,也为将来珍藏一个鲜活而美丽的情感驿站。
多少年了,无数个春天的黎明,总有那山谷中的氤氲,在我眼前幻化成色块飞扬的桃林,在雾岚里入沐,在曦微中出浴,以万紫千红的盎然生机抽出我丝丝缕缕的温暖情愫。那东起的旭日哦,难道就是你从他乡醒来探望我独立晨露的明眸吗?几度绯红的夕照,总在我身上漫漶成饱蘸橘香的音符,在心囊里沸腾,在胸臆中激荡,以千肠百结的绕梁神韵溶解我尺尺寸寸的酥麻筋骨。那衔山的夕阳哦,难道就是你从远方惦念慰藉我孤行黄昏的笑靥吗?几多闪烁的星光,总在我心里绽放成情真意切的诗行,在长夜里低吟,在岁月中飞扬,以百折不挠的坚贞旋律分送我字字句句啼血的呼唤。那晶莹的星辰哦,就是我从故乡邮递给你温存依旧的思念泪花。你收到了吗?!
也许你已经不必去领取这种寒风冷月前的伫立,也不必在意这份晨钟暮鼓中的等候。但在我的梦里,你仍然同过去一般,如来日依然这样——杆永不熄灭的青春灯盏,在远方导航。纵使情感的光束能够穿透时空的隧道,我又怎敢贸然去惊动你时刻藏匿在我心中的那一片安宁、那一份幸福。就让一段距离去创造一段完美,让一种情感去守望一种坚贞,让一个梦想去轮回一个夙愿: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我心中的玫瑰哦,奉献给一句誓言——地久天长;我脚下的长路哦,奉献给一处天堂——遥远他乡。
永远的小阁楼
四根相距近3米的杉木柱子,成正方形屹立在紧挨古厝后沟边的山脚下。顶上两撇人字形的瓦盖,形成了陡峭的屋面,檐下用杉木板隔成上下两层都不足10平方米的简易单间,这就是我曾经居住过至今依然矗立于心中的小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