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一个人要干件事情,是有一种力量在驱使他;就是不干,也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干与不干,不是人力所能做得到的。我不能和鲁侯遇合,是由于天命。臧家的那个小子,他怎么能使我不和鲁侯相遇合呢?孟子的说法,就是承认天命对人事的主宰。他还在《离娄上》中说: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第七章)
孟子认为,天下太平,政治清明的时候,道德低下的人为道德高的人所役使,才能低下的为才能高的所役使;政治黑暗的时候,力量小的为力量大的所役使,势力弱的为势力强的所役使。这两种情况都是上天决定的。顺从天意的就能生存,违背天意的就会灭亡。
孟子还有君权天授的思想。如《万章上》有载: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第五章)
孟子认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天子的私有财产,所以不能由天子授给人,而应由上天根据百姓的意愿来授给人。舜能够继承尧的天子之位,是由于舜深得民心。天从民意,因此上天把天下授给舜。他还在《万章上》中指出: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推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推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第六章)
孟子认为,禹的儿子启得到天下,不是禹传给他的,而是他得到人民的拥护,是天授给他的。而尧、舜的儿子不贤,益的为相时间短,所以他们没有得到天下,但为相时间的长短,儿子贤与不贤,都是由天意决定的。
孟子还提出了“正命”之说。如他在《尽心上》中说: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第二章)
他认为,无一不是命运,但顺理而行,所接受的便是正命;所以懂得命运的人不站在有倾倒危险的墙壁之下。尽力行道而死的人所受的是正命,犯罪而死的人所受的不是正命。这里的“正命”是指宇宙的永恒法则。这些法则即是对封建仁义礼智的抽象,又称天道。人能自觉认识天命,遵守道德规范就算是知道“正命”。
孟子认为,有作为有成就的人物,总是在艰难曲折的奋斗过程中成长的,受得起考验才能担当“大任”。他在《告子下》中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第十五章)
舜从田野之中兴起的,傅说从筑墙的工作中被提举出来的,胶鬲从鱼盐的工作中被提举出来的,管夷吾从狱官的手里被释放而提举出来的,孙叔敖从海边被提举出来的,百里奚从买卖场所被提举出来的。所以上天要把重大使命加给某个人,一定要先折磨他的心志,劳累他的筋骨,饥饿他的肠胃,困乏他的身子,使他的每一行为总是不能如愿,以此来震动他的心灵,坚韧他的性情,增长他在平时所不能具有的才干。
孟子还教人要努力修养仁义忠信等上天赋予的爵位。他在《告子上》中说: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第十六章)
孟子认为,有上天赋予的爵位,有人赋予的爵位。仁义忠信,不倦地好善,这就是上天赋予的爵位;公卿大夫,这就是人赋予的爵位。古时候的人修养上天赋予的爵位,而人赋予的爵位就随之而来了。现在的人修养上天赋予的爵位,以此来索取人赋予的爵位,已经得到了人赋予的爵位,就放弃天赋予的爵位,这就太糊涂了,最终也一定要丧失人赋予的爵位。在这里,孟子强调天爵比人爵更尊贵,不要得人爵而弃天爵。
孟子还指出,能否称王于天下,除了实行仁政以外,还得看天意如何。他在《梁惠王下》中说: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第十四章)
孟子认为,如果一个国君实行仁政,即使他本人没有称王于天下,他的后世子孙一定有称王于天下的。有德之君创立功业,传之子孙,正是为了后代子孙可以继承。至于能否成功,那就要看天意如何了。在孟子看来,人做事应尽自己的力量,至于是否成功,那还是由天来决定的,人是作不得主的。他还在《公孙丑下》中说: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第十三章)
孟子认为,王者的兴起都是由“天命”决定的。每五百年一定有一位推行王道的圣王出现,也一定会产生辅佐圣王的贤人。就如尧、舜、禹、汤、文、武等圣王,皋陶、稷、契、伊尹、太公望等著名贤人,都是“天命”所决定的。
第五节关于处世论
孟子作为继孔子之后儒家学派最著名的一位大师,他严于律己,最重气节,有一套自己的处世哲学。他的处世哲学也是以“性善论”作为根据的。主要表现在“出处去就”和“辞让取与”两个方面。先谈谈“出处去就”。
孟子在《离娄下》中曾谈论了贤者在盛世和乱世中应该持有的处世态度。他说: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第二十九章)
禹、稷处于政治清明的时代,三次经过自己家门都不进去,孔子称赞他们。颜子处于天下大乱的时代,住在简陋的巷子里,一碗饭,一瓢水,别人都受不了那种苦生活,他却自得其乐,孔子也称赞他。孟子对此事评论说: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同上)
孟子认为,禹、稷和颜回处世的态度虽有所不同,但道理却一样。禹、稷处在太平盛世,政治理想得到实现,所以他们才能够那样积极地为百姓办事。假如禹、稷和颜子互换地位,颜子也会三过家门不进去,禹、稷也会自得其乐,这就是孔子在《论语·泰伯》篇中所说的:“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不管处于盛世或乱世,圣贤所持的态度都是积极的。
孟子还指出,君子急于做官,但应该坚持走正道去做官。他曾在《滕文公下》中回答了周霄的问话: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第三章)
孟子用父母为儿子找妻室、为女儿找婆家这样一个生动而有趣的比喻,说明君子急于做官而又不轻易去做官,做官必须走正道的道理。君子是不肯同流合污的,就如《尽心下》载: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第十八章)
《论语·卫灵公》载有孔子带着学生周游列国时,在从陈国到蔡国去的途中,因故受到包围,断粮七天。孔子受困,并不是孔子本人有什么过失引起的。而是因为陈、蔡两国的君臣不贤,孔子不愿与他们结交的缘故。
孟子评论事情都是以“道”为准则的。《滕文公下》就有一段他与彭更的对话: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第四章)
彭更问孟子说,您的后面跟随的车子几十辆,跟随的人员几百名,从这个诸侯国吃到那个诸侯国,不也太过分了吗?孟子回答说,如果不合理,就一碗饭也不可以接受;如果合理,舜接受了尧的天下,都不以为过分,你以为过分了吗?他认为,推行仁义之道的士人对社会做出的功绩最大,所以士人受到优厚的待遇并不算过分。在评论人物上,孟子也是以道为标准的。如《公孙丑上》载: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蹙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第一章)
曾西尊崇子路,因为子路是孔子的门徒,主张行仁政。曾西羞与管仲相比,因为管仲实行霸道,不行仁政,虽然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中原,曾西也认为那样的功绩十分卑微。孟子认为公孙丑把他和管仲相比是不应该的,因为孟子主张实行王道,反对行霸道。
孟子认为,君主想见贤人但不可用召唤的形式,而应合乎礼节。他在《万章上》中说:庶人以旃,士以旗,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第七章)
孟子认为,召唤老百姓要用全幅红绸做的曲柄旗,召唤士用有铃铛的旗,如唤大夫才用有羽毛的旗。用召唤士人的旗帜去召唤老百姓,老百姓难道敢去吗?何况用召唤不贤之人的礼节去召唤贤人呢?这是不合乎礼的,贤人当然不能应召去觐见。孟子还打一个比方说,君主想见贤人却不遵循正当的礼节,就如同是想请他进来却把门关闭一样,当然不可能见到贤人。
因此,孟子主张严格按礼法办事,决不屈从权贵。他在《滕文公下》中说: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且子过矣;枉已者,未有能直人者也。(第一章)
孟子反对从利的立场去考虑问题。如果只考虑利,那么作小的让步以获取较大利益的事可以做,作大的让步以获取较小的利益的事也是可以做的。孟子还认为,本身邪恶不正的人,是不可能使别人正直的。他知道,假如自己不遵循礼法办事,那是不可能使别人按礼法办事的。这表现了孟子严格依礼法行事,决不屈从权贵的精神。
孟子还谈及能成大事业的君主应当尊贤敬士,有德有才的贤臣应当守道自重。如《公孙丑下》中载: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问疾,医来。
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第二章)
这一段文字是写齐王想见孟子,但又不愿降低身份先去看望孟子,所以托病召孟子来朝见自己。孟子听了使者的话而知道齐王摆架子,所以托病不去朝见齐王。第二天孟子却去东郭氏家里吊丧,故意让人们知道他昨天是托病不上朝的。他这种做法受到了公孙丑、孟仲子、景丑等人的责备。孟子引用曾子的话说: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同上)
孟子认为国君应该礼贤下士,不能依靠财富和爵位去轻视行仁守义的贤臣。而行仁守义的贤臣也不要在拥有财富和爵位的君主面前轻贱自己,应该守道自重。孟子还说: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同上)
孟子分析了商汤和齐桓公之所以大有作为,能够称王称霸于天下,就是因为能够虚心向大臣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