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訇开学难是一个事实,但并不是绝对的。阿訇作为一个流动的群体,开学并不意味着阿訇能够一劳永逸,阿訇开学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一届都是3至5年,一个阿訇在一个清真寺开学没有终身的,有一届的、最多两届或三届,终身者极为罕见,这也是调解阿訇培养过剩供需失衡并实现开学资源均等的人为创制。如果一届阿訇开学时间越短,这个清真寺开学阿訇的流动性就越快,更换的频率越高,增加了待学阿訇的开学几率,反之亦然。这种流动性给处于待学的阿訇提供了能够开学的机会,只是如何去抓住机遇,因人而异。有很多待学阿訇其实理想很大,坚持要在人口多的坊上开学,这样不仅收入好,也很有荣誉感。正因如此,很多待学阿訇不愿意到一些人口少的清真寺开学,宁愿继续求学以等待时机。纳某就是如此,他曾经开过学,只一年就散学了,此后一直闲置在家里,对于开学,他的想法是:“要开就开大学,小学开着没有意思,就我自己看来,开小学自己的经学水平都倒退了,没有满拉,不讲经,光滥看了。慢慢就开始忘了。”对于每个念经人来说,去一个大坊开学都是他们的理想,但为了养家糊口,他们还是会做出一些合乎实际的选择。
5.经学人才的断层:一个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
纳家户经堂教育百年,其最大的贡献在于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经学人才,就纳家户清真寺经堂教育现状来说,10名住学满拉大多有一定经学水平,这与其他回族村庄相比,纳家户经堂教育发展状况相对较好。但不容忽视的是,在西北一些偏远的回族村庄,延续百年的经堂教育渐趋于消失,这种现象司空见惯。有学者指出,当前中国回族经堂教育存在着以下几个问题:没有学制,教学内容陈旧,主要的课本仍旧是中世纪的几本经,文字古老,满拉们学习、理解困难;教学方法古老、陈旧,只训练、口译,不能听说、笔译;只学阿拉伯语、波斯语、伊斯兰经典,不学汉语和其他文化科学知识;只考虑念经当阿訇,不考虑社会效益等。事实上,经堂教育发展至今,在很多乡村回族社会中,已经不是一个保守抑或革新的问题,而是一个这种教育类型存在与否的问题。如果说昔日以拒绝汉学实现伊斯兰文化传统的传衍是一种群体意识,如今在强势的大众教育时代大潮冲击下,对大众学校教育的追求已成为今日回族人普遍的价值取向,当隐忍在心灵上的两难抉择沉寂于世俗的人间烟火之时,中国伊斯兰教育又一次陷入了困局:对学校教育的趋之若鹜造成了穆斯林对经堂教育的不屑与冷漠,经堂教育的生源在“多读书即远教之由”时代的一派盛景走向了今天经堂门庭冷清的局面。当经过了学校教育大浪淘沙后,中国回族伊斯兰文化教育陷入了尴尬的境况,传统的汉文知识匮乏,以及新时期经堂教育生源素质的参差不齐,经堂教育中“人才匮乏”的历史困局再次轮回,昔日经堂教育造就的“学者之多,人才之盛,宛如列星”的辉煌中断。
纳家户经堂教育不仅存在,还年复一年的延续。但透过现象看本质,纳家户经学人才的断层已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据统计,20世纪80年代纳家户有念经人30多人,90年代纳家户念经人也不少于20人。但时至今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改行,至今坚持在经学道路上的可谓凤毛麟角。当前,纳家户清真寺5个住学满拉,有三人是70后,两人是80后,其中70后都属于90年代的念经人,2000年以来的念经人只有2人,而90后的年轻人至今尚无一人。纳家户开学阿訇对这一现状非常忧虑,用他的话说再过若干年,纳家户再很难找出个念经人。在时代发展的今天,纳家户经学人才的断层已成为其经堂教育式微的直接体现,纳家户人所体现出的普遍忧虑,并非杞人忧天。在我们的访谈中,来自本坊的住学满拉对此深有感触。
我们这个经堂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满拉,这是个普遍问题,觉得念经没有前途,跟学阿拉伯语的不一样的,如念三年阿拉伯语,就可以当翻译挣钱,但是念经十年还开不上学,这没法比,生活没有保障,还要养家糊口。人跟人的攀比心理很大的。所以念经很难的。根据我的感觉,纳家户的经堂教育衰落了,有朝一日经堂教育会消失的,我们纳家户现在在外面念经的四个,穆斯林语言学校一个,宁夏经学院一个,临夏中阿学校一个,巴基斯坦留学的一个,都姓纳。本村念经我们五个,纳家户经堂教育面临危机的。人们都很麻木,没有忧虑感,每天都在追求世俗生活。当然有些人也是生活所迫的。我们那时候在小清真寺念经,六七十户人就有7个满拉,当时是90年代,那是的念经的热情很高。当时的大寺的满拉就有20多个,都是住学的阿訇,我们现在的开学阿訇就是其中之一。现在没有劲头,阿訇有心情讲,满拉不想念了,不知道啥原因。主要是外界的影响,这也很现实的。尤其是同龄人相互攀比,心里不平衡就不念经了。
经堂教育式微的问题已难以回避。纳家户清真寺现在的住学满拉汉文化程度不高的现状也不容忽视。对于满拉来说,拥有较高的汉文化素养,既是必不可少,也是提高自己对经文的理解能力、开阔眼界的必备;汉文化水平低,直接影响着满拉自身的解经能力,对此他们都有深刻的认识。满拉纳新辉这样说道:
如果是高中生,汉文化水平好的话,6年就可以念一个好阿訇。初中生都不顶用,理解的能力有限。我是初中不行,汉文化很重要的。我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必须要有汉文化的基础,不然的话很难提高对经典的认识和理解。所以我也有学习汉文化的想法,有时间看看新闻,了解一些外界知识。经常不上网,也没有上网的条件,所以就用手机上网聊聊天,也能打开网页看看一些相关的知识。
笔者对满拉们的书架进行观察,经书占绝大多数,除了几本关于回族和伊斯兰教的汉文书籍外,涉及到其他学科知识的书籍在他们书架上难以寻觅。为了对满拉的自身现状进行了解,我们随机设计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你知道回族的著名人物有哪些吗?对于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所调查的10名满拉中,没有一个能够完整地说出5个人名来,其中一个满拉就摇头表示一概不知,如对历史上中国人所熟知的海瑞、郑和、赛典赤·赡思丁、刘智等,表现出了极大的陌生,可见满拉们文化知识面非常狭窄。另外满拉念经越来越多地受到外界影响,清真寺里满拉流动性较大,人数较不稳定,很多满拉难以持之以恒,中途放弃者较多。留在清真寺的满拉本身又是底子薄,很难成就一个有“阿林”的阿訇,这都是一些客观存在又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
三、纳家户妇女伊斯兰文化教育
伊斯兰文化教育作为一种宗教文化传承形式,包括男性与女性两种不同性别主体的教育类型,受中国传统男尊女卑观念影响,两种性别的教育类型始终难以并驾齐驱、同步发展,回族穆斯林妇女伊斯兰文化教育发展相对滞后,并以发展的不平衡状态贯穿于历史与当下。当今中国回族女性穆斯林的伊斯兰文化教育形式可以分为清真女寺和女学两种,其中女寺包括独立女寺和男寺附设女寺,女学包括中阿女校、寺办女学和私立女学三种。女学,也称清真女学,是专为穆斯林女性设立的学习宗教知识的场所。作为中国伊斯兰文化传承方式的“再发明”,女学是传统经堂教育在历史发展中的新拓展与新形式,反映了中国穆斯林实现伊斯兰文化传承的再探索。它以全新的面孔呈现在回族社会,经历了初创时期的艰难和不断拓展,从中原回族地区传播并移植到了西北等回族地区。女学作为一种新的经学传承形式,被纳家户人接受的道路也极为艰难。根据纳家户女学特殊的发展境遇和生长态势,将其称为穆斯林妇女伊斯兰文化教育更为合适。
(一)纳家户妇女伊斯兰文化教育的起始
西北回族地区作为经堂教育的发源地,却是穆斯林女性伊斯兰文化教育的后发地区,这样一个看似矛盾的社会事实,体现出的是西北回族穆斯林特有的传统。女学在宁夏回族地区的出现始于清末民初,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宁夏回族穆斯林女学还处于一个起始阶段,以至于美国人类学杜磊做出了宁夏地区并不多见女学的判断。事实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穆斯林妇女被排斥并独立于经堂教育之外,穆斯林女性的宗教教育主要靠家长的口头教授,以及穆斯林女童不定期地到清真寺的学习,没有固定的教学场所和教师。纳家户妇女伊斯兰文化教育也长期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纳家户何时出现针对成年穆斯林妇女的经学班?我们访谈的很多村民认为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才有的事情。作为一个毗邻银川的川区回族村庄,发生于中原的清真女学也有传播到纳家户村的可能,尤其是经历了民国时期回族新文化运动,兴办妇女伊斯兰文化教育是那一时期的维新内容,也是时代进步的一个标志。根据对纳新辉的访谈,他认为50年代就有妇女教育,其姑妈现年70岁了,她就会念《古兰经》,因此,他认为那一个时期就有妇女经学教育,教经阿訇是王正喜阿訇,现为哈吉,其母为纳家户人,姓纳,其父亲为银川南关人,现居银川南关。对于这一说法,我们认为此并非是正规的清真寺女学。根据纳家户老人的回忆,在旧社会,妇女一般都是不允许抛头露面,因此也不去清真寺学习,据说当时有一个叫白阿訇姑奶奶的老年妇女负责当时的妇女教育,当然学习场所并不在清真寺,只是在自己家中临时举办妇女学习班。这种教育独立于清真寺经堂教育,属于极个别热心教门者的奉献行为,不具有持续性和稳定性。纳家户妇女吴氏(现年已70岁),她的父亲是阿訇,曾在家中教她学习诵读《古兰经》,老人现在仍能流利地诵读《古兰经》。这些都说明,纳家户清真寺妇女经学教育只是新时期以来出现的一种经学新类型。
我们前面提到,纳家户经堂教育在20世纪90年代曾经出现过最为辉煌的一段时间,女学的创办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在长期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经堂教育中,妇女经学教育的确是一种新鲜事物,对当时村民的文化震撼是可想而知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正是如此,女学在纳家户的早期,并不为村庄穆斯林群众所普遍接受,其本身就是一个缺乏群众基础的新型教育类型。
一种惯制一旦形成具有稳定性的传统,就会根深蒂固,很难一下被改变,即使这种习惯本身就具有不合理性。伊斯兰文化传承中,以男性为主的单轨的传承模式就是经堂教育创办以来形成的一大传统,女性被长期排斥在伊斯兰文化教育中心之外。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从教育子女和维持家庭和谐出发,伊斯兰文化知识是穆斯林妇女必不可少的文化养料,而现实中穆斯林妇女又被排斥在外,缺乏学习的机会。很多穆斯林都已认识到穆斯林妇女教育缺乏的后果,但又难以逾越规制。穆斯林女性伊斯兰文化教育作为一股新风,自明清以来在中原地区发端,但也是一波三折。民国之初,在具有宗教维新的新文化运动的大背景下,穆斯林女性教育在西北回族地区才艰难地生长起来。20世纪80年代以来,穆斯林女性教育在西北回族地区得到了长足发展,以女学与女寺为代表的妇女伊斯兰文化教育在新旧观念的时代博弈中涌现。宁夏同心、海原、西吉、固原原州区、吴忠市利通区等回族穆斯林聚居地区,自20世纪80年代初,女学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发展起来。纳家户作为女学必然波及的一个回族村庄,在20世纪90年代被带进了纳家户。然而,这样一个新事物的出现、兴起,是与曾经执教于纳家户的阿訇有直接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