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光圈外,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些尸体,其中几个竟是赵老四请来的守阵之人。
看起来,赵老四选错了一些人,但并没有什么人责怪他。
因为他已经很惨了,整个人活脱脱成了一个血人——除了受下大大小小几十处的伤,还被人砍下整一条胳膊来。为了守阵,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竟硬生生地固守在“破幻还元阵”的中央一动不动,端的硬汉一个。要知道,攻防最惨烈的时候可是有三把阴森森明晃晃的尖刀在往他身上死命乱砍,可他咬紧牙关,死命地捱啊捱,终于大白解决掉了一个敌人,如风似的蹿将过来,愣是用不屈不挠的来回冲撞,扑蹿或是撕咬,把三个对手逼退了两个。
再后来,赵思谦出来了,瞧见自己的老父成了一个血人,愤恨非常,倚藉着一腔悲愤莫名的斗志,和大白配合着一同把那四五个正在恶意破阵、伤人的“援助人员”打得接连败退。
这时,突地自周围的林间蹿出另一群黑衣蒙面人,凶神恶煞般往“破幻还元阵”冲了过来。
幸好,冒牌的田大山和烈炎和尚也一前一后出来了。
但他们却没有火拼。
先出来的冒牌田大山和几个黑衣蒙面人随意地打着招呼,一边使眼色打手势,那几个黑衣蒙面人自然会意,都悄无声息地迎了上前,俱俱备好狠手准备往刚刚从黄色光圈里跳出的烈炎和尚身上一阵招呼。
冒牌田大山却趁这个时节,自一旁突施疾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挫败几名黑衣蒙面人。如此的反攻大出对手的意料,场面上又有烈炎和尚这样强悍战力的存在,形式终于被扭转了过来。
我们出来的前后,那群黑衣蒙面人和他们先前潜伏下的同伴仍顽强反扑,在贡献出五七具尸体后,余下的三两人见势不妙,才使出各自的遁术,如丧家之犬般栖栖遑遑地逃走了。
大白如箭一般疾疾蹿出,咬住了其中的一个——他的两个同伴都倚藉着复杂的林地环境逃走了。
赵思谦上前狠狠揍了那个被擒的黑衣蒙面人三拳,把他打得直晕了过去。
这能怪谁呢?
据说,赵老四身上有不下十处的伤便是拜这个黑衣蒙面人所赐。
就在这时,我们从黄色光圈里出来了。
眼前的一片惨淡景象,让人心中又是惊惧又是默然。
幸好,除了重伤的赵老四,其他几人并没怎么受伤。“云波四紫”虽然也是施阵之人,但他们受到的冲击并不多,他们怔怔道,赵老四都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不要命似地与人硬抗。
赵老四嘿然一笑,轻轻摇头道:“没有呢,俺老赵怕死得很,哈哈,云波兄弟们太瞧得起俺哩。”
大白这次见了我,却没有躲躲闪闪,反而亲热非常地迎了上来,喉咙里发出一串呜哩呜噜声,好像受下许多的担心与委屈似的。它又用身子撞撞我的腿,摇摇尾巴,在地上接连转了几圈又回过头来瞧我,我以为大白想和我一起玩儿,可这时节可不是玩闹的时候,我只好抱歉地摸摸它的头,让它先安静一下。
毕竟,被重创的赵老四情况不太乐观。
而邢二又还没有出来。
法阵不能草草停下来。
我们虽有心要帮赵老四一把,把他替下来,让他好好歇一歇,但有些法阵可不是你想替换便可替换的——法阵越是精妙越是威力赫然,需要的人选就越发严格,越发苛刻,需要提前做好的准备就越发的多。
田大山吃惊地指着那个冒牌田大山道:“你究竟是谁,怎么冒充起我来?”他总算是性子沉稳,又见那个冒牌的“自己”在帮血人一样的赵老四查看伤势,而刺猬大汉又忧心忡忡地站在一边。诸人脸上并无异样神色,是以,田大山虽是吃惊不已,但却并没有大的举动。
田小山却拍手道:“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大哥,以后我们老田家就有两个大哥,一个小弟了。”
田大山疑惑道:“小弟,原来你认识他啊?”
冒牌田大山摇摇头道:“小山啊,你怎么还没告诉你大哥他们,我不是让你潜入林中后要尽早和大家说,以免造下什么大误会难以收拾。唉,你这小子机灵倒机灵,就是有时贪玩过头。”
田小山吐吐舌头,回首瞧着我们,笑笑着道:“是这样的,我这一个大哥呢,就是金墉城里的双锏捕快赵铁衣赵大哥。”
赵铁衣歉然抱拳道:“田兄弟,请恕赵某多有冒犯,当时的情况有点急,我就自作了主张,要假扮——”
田大山拱手回礼,憨憨一笑:“原来是这样。没事没事,我是多了个好兄弟,小弟是多了个好大哥,都挺好的。”
闻言,田小山嘻嘻笑着,上前往田大山、赵铁衣重重一拜。
田大山疑道:“小弟,这是做什么?”
田小山一本正经道:“庆祝我们几个兄弟结拜啊。”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出声,彼此凝重的脸也都有了些笑意,一时间,紧张的心情算是和缓了些。
说起来,以赵铁衣这样一个蜂腰猿背、身强体健的赫赫大汉却乔装成那样一个形体尚未完全长成,脸上犹有些许稚气的田大山,且能模仿得那般惟妙惟肖,这一手易容术真是相当惊艳,令人叹为观止。
虽然不清楚赵铁衣和邢二他们是怎么混进蒙面人阵营的,但以赵铁衣这样一个洞察纤毫,侦查、追踪经验都相当丰富的有名捕快,真要被他找着什么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丁半点),他就有相当的魄力顺着藤摸下瓜,找出隐藏的整个源头来——打入这样一群不时来些新面孔的亡命之徒中,对赵铁衣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会儿,笑声过去了,大家的神情又渐渐凝重起来。
邢二还没有出来。
“那个大叔怎么还没有出来,再拖下去……”赵思谦焦急地频频回顾,瞧着不远处的那个黄色光圈。
扎扎扎。
光圈缓转依旧。
它没有神思意识,自然无法理解此时此刻萦绕在大家心头的紧张与焦虑。
我们自幻林里出来已有大半柱香的工夫了。
但邢二还是没有出来。
竟卡在了这样的节骨眼上。
真的再拖下去,只怕……
那边,赵老四的脸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尽管他已经服下了两颗回神止血的灵妙丸药,更有烈炎和尚给他输送了相当一部分的真气,但毕竟是早先伤创累累,失血过多,整个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已是大不如前。眼下又还要拼着一口气和“云波四紫”颤颤巍巍地维持整个法阵的行运——再捱上片刻,只怕连他残存无几的真元也要被一点一点榨干耗尽。
纠结纠结。
一向淑静自持的姜之月也着急起来,往光圈跑了过去,我和田大山他们放心不下,也跟着跑了过去。
只是,我们能跑到光圈的旁边,却再不能进去,因为赵老四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承受再次传送一个人去光圈里了。要知道,这会儿,他们已是维持整个法阵近三个时辰,超出了他们之前最乐观的估计——两个半时辰。
拖拖拉拉的。
这可一点都不像邢二的行事风格。
但看他之前使出的一刀斩杀,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办事拖拉,行动慢半拍的人。他之前的轻松、晃悠不仅仅是为了扰乱对手的判断,更是为了捕捉那一瞬间的绝佳出手机会,我虽然还是不太熟悉他,但我心里已有一种模糊的观感——邢二是属于那种能劈一刀了事,就绝不轻用第二刀充数的人。
试问,这样一个能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时机,给予对手和敌人致命一击的人,这样一个出手挥挥洒洒,劈出刀气如大江长河奔流跌宕,往来冲撞的人,又怎么会在这样一件大事上拖拖踏踏,半点也不担心同伴们的安危呢?
“邢叔叔。”隔着偌大一个耀眼的黄色光圈,姜之月连声地喊着。
“邢大叔。”我们也连声喊道。
隔了好一会,才传回话声:“唔,对不起,让你们大家担心了。”
是邢二!
声音洪亮爽朗,应该是离光圈蛮近蛮近了。
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和缓平静了些。
出乎意料的是,邢二却似在背着黄色光圈移动,传回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是什么事情促使着他做出这样的举动,远远地离开了这个黄色光圈,这扇连接了两个不同世界的门。
“邢叔叔!”姜之月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语气里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失落和紧张。
“这里有点不太对劲……我一定会想办法出去的……别担心。”仿佛受到什么的干扰,邢二的话声只时断时续地传出。
“小乙兄弟,替我照顾一下紫紫。”这是邢二传回的最后一句话,或者说是邢二传回的话里,我们所听得的最后一句。
嗤嗤嗤数声大响,光圈如涡旋般急速收缩着,很快便缩成了一个小小点儿,紧接着“嘭”的一声崩散,消失了。
“破幻还元阵”嘎然而止!
有人晕倒在地。
不是赵老四,而是“云波四紫”里的一个大汉,他们的体力都被严重透支了,唉。
赵思谦不满道:“早知道他不出来了,又何必让大家跟着——”
“混账东西,如果不是人家邢大侠配合着我们在里边迎敌,打乱了对手的部署。你以为凭你爹这点死抗死磕的能耐便能支撑到这个时节么!”赵老四目光如刀,狠狠地剜了赵思谦一下。
“……”赵思谦呆坐在地,面红耳赤,他闷闷地耷拉着一张脸,半天没有说话。
人群里忽又一阵纷扰——体弱之极的赵老四也晕了过去。
大白呜呜地叫了一阵,上前舔舔赵思谦的手,它仿佛知道大小主人吵架了闹红脸了,它也不吵闹,只静静地蹲坐在一旁,许久许久,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