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那边的柔软草地时,姜之月已经睡着了,我轻轻把她放下,随手给她理了理脸上的凌乱发丝。
她入睡得很快,一方面是那“还元丹”本身即有安神、助眠的强大功用,另一方面也是她此时身疲体弱使然。
歇了一会,看见姜之月的气色好多了,我才返身把小铁扇和巨阙拿了过来,那草地旁边有块半丈大的大石,我半靠着大石,侧着脸看了看姜之月,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就是在刚才,我才留意到头上的天尚有些蓝,斜阳的光线柔和,四周的鸟鸣声渐渐多了,蜂啊蝶啊,都还有一些,但月亮却还没有出来——天地万物都有它们自己的作息休养,哪有连月亮都要上中天了,寻常的蜂蝶还那么活蹦乱跳的。
这样一思量,才知道当时一出洞口,我们即已中了幻术。
再仔细一回想,那些幻化出来的景观、天象和黑黑的浓雾,各自的规模均不小,按说,要施展出这样一种大范围的幻术,对施术者的精气神耗损定然不小。
而那几条大蟒中,除了第一条是幻术变出的,后面三条却是出自分身术,使出“泰山压顶”的那个分身大蟒攻击性最强,所知晓的应对也最多,应该被赋予了本体的不少精气神。
如此一来,分身所受相应的伤害和威慑,本体即使有所减免,但也不会少得太多。
眼下,如果顺利找出那受创的大蟒本体,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里是灵蛇族的圣境,又时常有大蟒的青蛇侍卫前来巡视,按说应该没有什么邪灵作祟。但要说让还在恢复中的姜之月一个人躺在这里,我又不免担心。慢了就慢了,还是再等等吧。
“咳咳。”突地,传出几声喑哑的咳嗽声。
抬眼张望,却是左侧的草地上有一个四尺来高的白发小老头,胡子一大团的倒有两尺来长,他的背弯拱如弓,正背剪着双手,缓缓朝我们飘来——和倪先生不同,来人的双脚已然离了地,竟是整个人都离地一尺来高的地方凌空飘动,瞧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是久熟此道。
能随意漂浮在空中(即便是不怎么高的地方),只这一手本事,已俨然不简单。
“咳咳,这个年头的小屁孩也未免太不尊老爱幼了吧。老人家腰腿不好,不过来迎送施礼就算了,连老人家和他热情地打招呼也爱搭理不搭理的。真是的,理岂有此。”
小屁孩?
之前的“咳咳”声算是打招呼?
还有什么叫理岂有此?
这个白胡子小老头的古古怪怪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得完,除此之外,他还有些点眼熟,他的整体灵压强大且平稳温和,予人一种亲切感。但说实在的,我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集古怪啰嗦和仙风道骨于一体的人。
“如今的世道,世风日下的有那么变态了吗?那样色眯眯地打量人家大姑娘的我是见得多了,那样色眯眯打量我这种老大爷的人可真是人中龙凤啊,万中无一啊!”白胡子小老头的语气似乎有点不悦。
“你,你好,老爷爷。”我这才恍然记起自己一直在出神地观察着那个白胡子小老头,被他这么一挪揄,一时不免口拙了起来。
“嗯,这还差不多。”白胡子小老头在姜之月的旁边停住,徐徐落地,看了看姜之月又看了看我,脸色微变,悚然道:“呦,这个紫衣小姑娘长得挺俊俏的,你小子没偷偷干什么坏事吧?”
“那个,老人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哼哼,小娃子,那你告诉我,这紫衣小姑娘为什么躺在这样一片草地上啊?脸色还那样忽红忽白的?”
“呃,是这样的,老爷爷,她叫紫紫,她的身体有些疲弱,还在休息。”
“哦,细细说起来,你这小子的相貌长得也不错,剑眉长眼,肩宽腰细,和这个俊俏的紫衣小姑娘也是很搭的啦。你要是对那个小姑娘有意思的话——事实上,我猜你们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了——我可以热情十分、十分热情地给你们牵桥搭线。”
我心想:这个老大爷可真像个话唠,人是上了年纪就会变得这么絮絮叨叨、颠颠倒倒的吗?嘴上却说:“那个,老人家,请别开我们小字辈的玩笑了。”
“唔,这么说来,你的心气还挺高的嘛!人家紫衣小姑娘哪一点配不上你吗?瞧你还不乐意呢,啧啧啧。”白胡子小老头摇头道。
“唔,不是你想的那样,要说配不上也是我配不上人家。您看,我们两个的年纪都还小,这些事情不是还有些来日方长吗?”
“哦,来日方长,早这么说不就成了吗?”白胡子小老头笑了,露出稀稀落落的几颗黄牙齿。
“这个小姑娘怎么还不起来,也休息得太久了吧”,白胡子小老头自言自语道,忽地飘向姜之月,一只枯瘦的手迅疾地往她的额头上只一点一按便轻轻收回。
“老爷爷,请不要动手。”我心中一急,闪身护在姜之月的身前。
“‘隐步’吗?身手还可以,只是火候尚浅,我看你并不是灵蛇族的娃子,倪朋孝是你的什么人?”白胡子小老头微微眯起双目,似乎要在我的身上找出点什么。
“这‘隐步’是大岛主倪前辈传给我的,他的名讳我一时还不大清楚。”
“哦,大岛主吗?那么说就是他的弟弟倪友孝了,我差点忘了,朋孝的天性不羁,专爱四处游山玩水,自然不太喜欢当什么劳什子的岛主不岛主。”白胡子小老头的话音一顿,“既是友孝所教,你的‘隐步’不精也就容易解释多了。”
“老爷爷,我才刚刚学‘隐步’,倪先生教得很认真,是我自己悟性不高,学了四五天,让您误会了。”
“我看出你才学了四五天,所以才说你的身手还可以,你的起步不错,中间的换步也还流畅,一丈过后,收步太急了,落点失了该有的准头。”
“唔,您老人家怎么看出来的,只那么短的时间……”
“嘿,那也没什么,不过这‘隐步’和我略有些渊源罢了——它是由我加以钻研和完善的。”白胡子小老头粲然一笑。
“啊。”这迭出的变化太大了,“隐步”的大集成者和眼前这白胡子小老头,我讶异不已。
“说起来,我前前后后被以大蟒的形体封印了八九十年了……”
“啊,被封印了八九十年?”
“是啊。你这小娃子难道从来没有见过修得人身的灵族吗……被封印了八九十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都已经三百一十四岁了,不对,是三百一十五岁了。”白胡子小老头想了想,忽地摇头道:“管它呢,反正就是三百来岁吧。”
“那个,你就是那条大蟒的脱胎得道体吗?”我得承认,比起与“隐步”的渊源,这个消息更让人悚然。
“确实,还是托了你的第一重‘剑解’相激相破,我才有机会得以脱身,这道封印太过霸道,我也轻易突破它不得。”
“第一重‘剑解’便是之前的那道白色的狂雷吗?”
“咳,你的巨阙剑是少有的雷衍属性,它的兵解当然是以狂雷相关的形态出现了。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能亲眼看到阔别人间多年的‘兵解’,也是心满意足了。”
看见我一脸懵懂地傻站着,白胡子小老头续道:“怎么,是听得有点起楞了吧?”
“嗯。”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也罢,‘兵解’什么的,个中奥秘极多,即便是我也是知道的不多。‘兵解’以所解放的武器不同,又有‘剑解’、‘刀解’等叫法,一件兵器本身能力越强,其‘兵解’的难度也越大,需要解放的阶数也越多。你个傻小子也算有福了,年纪轻轻就取得到了第一重的‘剑解’,只这一初阶,便就没有白费我当初跋山涉水把巨阙剑送给你的一片苦心了。”
随后,白胡子小老头又说了一大通话,考虑它们并没有特别有用的资讯,我但是诚恐惶恐,唯唯诺诺,间或点头间或说些“嗯”“啊”“是的”之类的赞同词。
不过,这老爷爷虽是被封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人间内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知之甚详,也不知道他的情报来自哪里——是他的贴身侍卫的日常收集和禀报,还是得益于他自己的独特法术,抑或是别的什么。
“哦,是的。此前我和小紫龙一战,误伤了他的左臂,这些月灵草拿去吧,这可是以往我专候圆月时节收集的,效果好得很,只一株就可以轻轻松松化掉你师父身上的残毒了。”白胡子小老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玲珑水晶匣,那匣子小小巧巧,雕工细致,匣身上还放出淡淡的光来。
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那水晶匣,仔细一瞧,匣子里头盛满了翠色逼人的一寸来长的小草,草身上下俱俱围着一些淡淡的水气,根根茎茎一律水灵灵的,细嫩得仿佛一掐便会冒出鲜鲜的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