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哥蜷缩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它身下是一块三丈宽大、正四处冒烟的光秃草坪,被烧得黑乎乎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半只土盾,那盾体灰白且布满了裂纹,一触即碎,显然是被高温猛火急烧猛烤的——那些小僵尸爆出的并不是邪乎邪乎的怨气,而是灼热非常的炎,所以猴哥提前施下的凝土石化皮肤,也被严重破坏,嘎声碎成了一片片的焦石灼土,一圈圈的散落在它身边,像是述说不平,又像是在无奈地叹息。
我怔怔地跪倒在猴哥面前,伸手往它鼻下一探,登时心灰如死——猴哥的鼻息竟是空空荡荡静静悄悄,全然没有半点生气。
“猴哥,猴哥!”我狂喊着。
但没有回应。
大白不知什么时候蹿了上前,先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然后舔着猴哥的手,用鼻子轻轻地碰了碰它的身体,它呜呜地叫着,好像已知道它的好伙伴也许再也不能哼哼嗤嗤地跟着它玩,再也不会故意把根木棍抛来抛去地逗它戏弄它,然后又不时拿些好吃的入味的肉干哼哼唧唧讨好它了。
呜呜。
大白凄惶惶地叫着,抬起头看我,
我轻轻地抚摸着大白的额头。
“猴哥走了。”我哑声跟大白说,“你先回去吧,替它保护紫紫她们……”
大白踌躇再三,终于低着头奔了出去。
“张小古……”姜之月怔怔地道,她的目力那么好,这时已把这边发生的惨事瞧了出来,如果不是我把虚弱的慕容嫣儿送到她那边,让她着意照看一番,她也许会跑上来,她显然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一种痛失友伴的沮丧!
一种绝难抑制的愤怒!
这个时刻,我直觉胸膛里生出一股火苗,在蹭蹭蹭地直冒。
“嘿嘿,小鬼,我说的没错吧?早就跟你说了,不管你如何决定,结果都一样是不太如人意哟。”矮道人嘿然笑着。
我冷冷地瞪着他。
“你也不用这样看我,我刚刚没有插手,牛仲那个老鬼在这草坪设有土系封印,寻常的土遁根本无法钻入这草坪之下的土一尺以下。”说着,矮道人摇摇手道:“啧啧,如果不是老夫替你控制了场面,你只怕没那样安静的机会和那小石猿告别哩。”
我回首向白狮子大喊一声:“白煞!”
白狮子如阵狂风似地长纵而出,昂首向前怒吼了一声。
“你们都这样一副可怜虫模样了,还能打么?”
“嘁,收起你那恶心的同情吧。”
“嘻嘻,真是不懂好人心哪。”矮道人目中凶光一闪,尖声道:“你们既要寻死,老夫就成全了你们。”说着将手中一个黑黝黝的小巧物件一摇,那赤身红目怪尸和剩下的十多二十个行尸都似受了莫大的什么刺激,如发了疯似的狂犬般怪叫着扑了过来。
白煞和我一前一后地疾冲而出。
铁爪挥时,剑光亮处,挨着的行尸都嘎声嘎气地倒了下去。
一个赤身红目怪尸蹿了上来,目中红光一闪,右手一扬,向着我劈出两记灼热的手刀。
我正是怒气当头,哪顾忌这冒着灼热炎火之手刀的厉害不厉害,提起左拳,呼的一拳“火龙爪”就打了过去。
怪尸嘿然向后一跳,拧身,咧开盆子似的一张大嘴,挺腹向那“火龙爪”上猛地一吸,我拳上的炎火便不受控地被牵引成几道火舌吸了过去。眨眼间,“火龙爪”便嘎声而灭。
矮道人又在那絮絮叨叨:“嘿嘿嘿,你说你这没有火的‘火龙爪’还能叫‘火龙爪’么,依我看,倒不如叫‘死龙爪’来得贴切。”语气中满是说不出的讥诮挖苦意味。
矮道人的话本是无心之语。
但却提醒了我。
确实如此,没有火的“火龙爪”还真的不能叫“火龙爪”。
凝气,提气,顷刻间,我又往左拳上爆出一团新的炎火。
怪尸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张口一吸,只片刻工夫,“火龙爪”的火炎又被吸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我沉着脸又往拳上迸出一团熊熊的炎火。
怪尸格格笑着,咧嘴又是一吸。
我猛喝着把身体里突地撞出一股新的炎力也提了上来,怪尸喜极,怪叫连连,张嘴又是一顿猛吸。
不料,这炎火却似不同于此前,颜色青中间紫,怪尸吸到一半,忽地面露骇色,用力抠挖着那张怪嘴要把那炎火倒吐出来,但哪里来得及,那炎火竟由里至外,把它整个身子都哔哔啵啵烧了起来。
另一个赤身红目的怪尸听闻异变,径自舍下白狮子,发狂似地蹿将过来,往我疾吐了一个一丈宽许的大火球。
炙炎熊熊!
我猝不及防,只本能地挥拳相抗,左右开弓,往那火球里狠狠砸出三五记“火龙爪”,呯呯,火屑四处跌落,用力过猛之下,拳上的一缕青炎径自穿过重重的炎火,往那怪尸飞了过去。
怪尸虽是见机得早,提前往后翻跳出五六步,但仍有一点青炎飞挨着了它的一只手臂,只一眨眼间,那青炎便由点而线,由线而面,竟把那整条手臂都嗤嗤地烧了起来——这青炎的态势之疾猛之霸道,连我自己瞧见了,也觉得有几分悚然。
怪尸痛苦地嚎叫着,忽地目露凶光,往那肩胛处挥出一记手刀,硬是把那一条手臂给卸了下来,青炎兀自喷涌窜跳着不依不挠地把整条断臂烧成了灰。怪尸神色骇然地瞧着我,怔怔地往后退去。
矮道人的身影骤现,瞟了那尚在跳腾的青炎一眼,冷笑道:“你这小娃子好生厉害,只小小年纪便入了‘三昧真火’的堂室。”
“啊,这就是‘三昧真火’么,我是半点也不知道呢?”我说的是实话,我虽也觉得之前那缕青炎有些古怪,炎力灼热得很,冲劲又大,几乎难以控制,但万万没想到它便是“三昧真火”。
“啧啧,你真会装!瞧刚刚那股子青炎的霸道劲儿,没有个半年,也得有三两个月的工夫的潜移默化——这么长的时日里,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努力地回想着,委实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可能具备使出“三昧真火”的。
矮道人怪怪地瞅了我两眼,抚掌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老夫笑你连自己什么学的‘三昧真火’都不知道,确实太笨。真没想到,你这样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呆小子,竟然会有学成‘三昧真火’的禀赋材器,我早先竟看走眼了呢。”说着,把手向我一招,悠然道:“嘿嘿,小娃子,我问你,你可愿意拜老夫为师?”
我还没有回答,矮道人忽又自言自语道:“是了,你这样的贱骨头是不肯拜像我这样邪里邪气之人为师的。平德那小子说得没错,你们这一群人,无论男女,个个都有一身高出同辈的本事,养虎必然遗患,今夜决计留你们不得。”说罢,瞟了我一眼,道:“尤其是你,还和那人用了同一柄剑,那个小子当初几次坏我大事,我却老想着收他为徒,哼哼,真是好心给狗吃了。现在想起来还叫人恨得牙痒痒,留不得,留不得。”
“你说的是哪个小子?”我好奇道。
“说了你也未必知道,那个小子便是‘飞天狐狸’,你手上这柄青木剑的上一任主人。”
“啊?”
“啊什么啊,小娃子,老夫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如果你愿意呢,我们即刻就结伴离开,再不理中土这边的劳什子事体了,直接回老夫的宝岛去。”
“我和你本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即便不成敌人也远远成不了师徒,再说,我一早便有了师承。”
“哦,这我瞧出来了,你师父是龙虎观的那个紫龙真人嘛,这个容易,让他跟你断绝了师徒关系,然后你再拜我为师不就成了吗?”矮道人涎着脸道。
轰轰轰!
猛听得数声大响。
却是有什么从院子里边把封印屏障毁创殆尽,从里头重重地跳了出来。
仔细一瞧,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却是前些日子在试炼森林里见过的那个巨石猿,那右手里照旧拖着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石锤。
那道隐藏的屏障即使不是它破坏的,想必也得了它那巨石锤的相当助力——只是不知道它是怎么潜进去的?
两条人影自巨石猿身后闪了出来。
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瞧着我,转溜不定的目中满是说不出的诡异阴险,正是那平德和尚,他的肩上扛了一个大麻袋子,里头似乎装有什么活物,把整个袋子直撞得摇摇晃晃。
另一个却是黑头黑脸的小孩儿,满脸的煞气——正是牛仲院子里的三个身穿红肚兜小娃中生相较凶的那一个。
这时,整个院子业已乱腾起来,鸡飞狗跳,许多的走兽飞禽都给惊扰了起来,慌啼乱叫着四处奔蹿——那黑脸小孩子神色不耐地扫了周遭一阵,垂首半晌,突地吼出霹雳般的一阵怒吼。
紧随着怒吼传出的还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相信,那样蛮横之极的一种绝强煞气竟是由这样一个小孩子发出的——瞧上去也就六七岁大的一个孩子。
闹哄哄的四周一时变得极安静。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旁白狮子那狂躁的吐息。
那些禽啊兽啊大多都神色畏惧地瞧着黑头小孩儿,和我们一样嘀咕着疑惑着——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小孩儿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矮道人背负着手,徐徐飞出,笑道:“出人意表,嘿嘿,看起来我们阵营又增添了一个强大的战力,平德你这窝囊废总算办成了件拿得出手的事情。”
平德和尚干笑了几声,低首道:“弟子即便真的能做出点什么事迹,也是因了师叔祖的长年栽培与训导。”
地面忽地一阵晃动,忽地自外边传出一阵雷暴也似的怒吼,吼声之巨,竟有千百头狮子齐声吼动的骇人气势,那吼声中更有一个声音我极熟悉——烈炎和尚的喊喝声!只是不知道那狮子吼是怎么一回事,白狮子明明就在我附近,听到吼声时它还愣了好一会,难道是新来一只威雄无伦的狮子?
这疑惑到底是令人激动的疑惑,我们这边士气一振,白狮子更是自那巨大吼声中获取了什么重大信息一般,竟毅然地朝那黑脸小孩儿疾冲过去。
我这时也是热血沸腾,但心地仍有些担忧——假如这是烈炎和尚和他召唤出来的狮子发动的人狮合啸,那么对手的实力应该相当强劲才对,加上刚刚那黑脸小子所迸发出来的弥天煞气,也让我心生了几分不安,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方硬抗,我们当前所能做、所应该做的,只是一个字,是的,只是一个字——拖!
我们要死拖烂拖。
一直拖到我们的援军出现为止!
这个考虑只被落实了一半,姜之月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其实,以姜之月的性格处事,即便没有人这样提醒建议,她也一样会这么做的,她性情虽则偏静,像是一个柔弱安顺的女子,但该打该守的时候,她却是果敢又聪慧,行动干脆而利落,绝不犹犹豫豫,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另有一半没有被落实,或者说已经不能落实,因为煞气暴涌,白狮子竟被那黑脸小孩子嘻嘻笑着飞踢一脚,整个翻滚倒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