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拆招仍在进行,倪先生让我换上了巨阙。他用的还是那把朴实无华的铁剑,奇怪的是,我挥出的剑,绝大部分都被他卸掉了,不能发挥出应有的优势。交手大半天,我的剑下攻势迟滞如陷泥潭,铁剑的轻巧再佐以缠和绕,扰动非常,我远远难以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午后,我换了策略,也学着用剑去纠缠对方,把进攻的目标由人换成了剑,招法由快渐慢,一来二去,开始有了优势,中间几次不经意地击刺逼得倪先生连连将剑还手,间或撤剑回护。
“小乙,终于开窍了,这次不错。”倪先生捋捋胡子,露出了激赏的微笑。
第三天,倪先生换用了软剑。软剑充分发挥了它的缠斗扰敌的特长,扰得我心意一度大乱。我用巨阙迂回相击,但此时不如彼时,我的迂回已难起效,反倒被软剑屡屡牵制,连原有的刚猛特点也难以发挥出来。
“第一,不要让对手轻易看透你的心思。”倪先生缓缓道,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第二,如果你的针对能用到十分,就不要只用九分。”
我心头一震,若有所悟。
随后四天,倪先生传了一套巧妙的身法给我,这是灵蛇族的独特身法,名为“隐步”。说“隐步”是灵蛇族的看家本领一点也不为过——初阶之时,它便已可将使用者的身法提高一倍以上,可于一眨眼的工夫穿过一二丈的距离——而倪先生的常态“隐步”亦可于瞬间穿过五七丈距离,应是早已步入中高阶殿堂了。只是这“隐步”以其招式奇绝,历来教授择选均极慎密,从不外传,按说也只能灵蛇族的族人才有机会学到,也不知倪先生是哪里学来的。
不过,长岛这边既然有灵蛇族的若干处长居地,倪先生又是此间的一大岛主,按说,他即便不是灵蛇族,也应该和灵族很些关系才对。此外,倪先生会“隐步”也不是什么秘密,之前在后海遇到雷兽夔之时,他已使用过几次,船上的一众水工都看得清清楚楚。回到岛上,也有人几次说到倪先生的身法很出众,“隐步”用的很有些当年白胡子的身影。
总的来说,我只是心里有些疑惑。
很好奇倪先生的“隐步”是怎么学来的。就像,我听到“白胡子”这个名字,我会去想象一番,对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胡子究竟有多长多白一样……
眼下,倪先生愿意赐教,我也就屁颠屁颠地去学,并没想得太多。
这“隐步”使用起来姿势飘逸,闪跳之间衣袂徐动,腾挪之际人行若蛇,蜿蜒中带了三分的突兀,落脚点每每奇怪,出人意料。
“隐步”的好处固然不少,但练起来却很耗费气力,什么时候该挪什么时候该闪什么时候该纵身一跳什么时候该膝下一沉而双手齐张,不动如山,又该怎样的起步、承步、转步、收步,讲究的地方特别多。
是以,每每练完后,我的双脚疼痛如麻。
“隐步”练到了第三天时,那一百二十八式的基础步法,我已大半牢记在心。倪先生心情愉快,认为我学得还蛮快的,到底是后生可畏。我听了心里也有点小得意,不过,因了这“隐步”和连日来的不停拆剑对剑,我的身心疲劳感也达到了以往几个月之最。
瞅着倪先生回去了,我遂慵慵懒懒躺在草地上等候自己的专属晚餐——大半天的“隐步”强练可不好消化,我已全身酸痛如麻,人也很有些疲倦。
“嗨,张小乙。”旁边的草丛一阵悉悉索索,人未到声先扬,却是姜之月提了那个那个熟悉的小篮子跑来了。
“诶诶,紫紫。”我虽然躺在地上有一会了,但浑身仍酸酸软软的,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你真不讲礼貌,人家好心来看你,你竟然趴在地上不动。”语气半嗔,姜之月的柳眉微竖。
“唔,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和大岛主练习‘隐步’,还有些累。”我“麻利”地挺身站了起来。
人是站起来了,四肢还酸麻得很,身形收制不住,一个踉跄,陡然撞向了姜之月,两人俱俱摔倒在地。
“哎呀,你个笨蛋。”姜之月的脸上飞过一抹羞红,伸手把我推了推。
我这才发现自己半压在姜之月的身上,两个人的脸庞是挨得那么近,以至于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长长的睫毛,如漆的大眼睛,还有她那高高撅起的嘴——她生气了。
“哎呀,好痛好痛。”我赶忙站了起来,姜之月冷不丁抓过我的右手,在手背重重咬了一口,这一可咬狠了,我手背处顿时多了一行绵密的牙印。
“哼!”姜之月撅着小嘴,气鼓鼓的。
“那个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下子控制不住身形才撞到你的……”我的底气严重不足了,那样子压在女孩子的身上,这不是耍流氓吗?
虽然我只是龙虎观的俗家弟子,将来也可以娶媳妇过俗世生活的。但这会儿可不是什么遥远的将来,要是师父知道了,一准要灭了我。师父总是说,酒乱性,欲乱神——要我离漂亮的女孩子远一点儿。
这会儿,我仿佛还看见了烈炎和尚的鄙视眼神和师叔那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如果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准少不了要说上几句:“唉唉,张小乙啊张小乙,小小年纪就学会耍流氓,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我兴许会说误会误会,纯粹误会。但那又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再也改不过来了。更何况,师叔又一直抱着一种观点,说是张小乙呐,你不会一直待在我们龙虎观的,等弱冠了而立了,少不得会离开我们道观,过那俗世生活,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
“紫紫,那个,我、我……”我心里虽想着了师父师叔等人的挪揄批评,嘴上却道,到底是心里有愧,说的话是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语不成句。
“不准说了,下次你还敢这样子,我就阉了你。”姜之月瞪住我。
“我,我不敢了。不过什么是阉啊?”男女之事是大防中的大防也,师父和烈炎和尚都少有提及,这一个奇怪的“阉”字,乍一听之下就把我给震住了。
“我也不知道,是大岛主家的一个老婆婆说的,说是女的若是受了男的欺负,女的为了自家的清白,就把要男的阉了。”姜之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呃,这‘阉’真是一个古怪的字。”我到底还有些疑惑,“改天我问问师父。”
“那个,不准问。”姜之月红着脸说。
“为什么???”我的好奇心被严重勾起。
“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好好保密。”姜之月踌躇再三,终于开口道。
“唔,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我发誓,如果我告诉第二个人就天打雷……”想到一些笔记小说里的指天盟誓之段落,我的脑袋灵光一闪。
姜之月蹙眉道:“这都算发毒誓了吧,不用那么严重,我们就拉钩钩好了。”
“都成。”
姜之月抬眼看了看我,羞怯怯地伸出右手的小指,我也将小指轻轻递了过去,我们的小指紧勾,异口同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时,月渐渐上来了,星光隐约,有淡淡的花香随着一阵柔柔的风飘来,沁人肺腑。我和姜之月并肩坐在草地上,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都怔住了,忘记了松开那紧钩的小指,忘记了那流动的时间,我们仰着头,只是静静地望着头顶上的那片星空,那片璀璨的星空,那片神秘的星空。
“真漂亮!”过了好一会,我忍不住开口赞美道。
“嗯,真美。”姜之月笑了,她看了看我,轻轻地笑了,露出了一口珍珠般的白牙。
不经意之间,我们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共识,我们都不再言语,时而看看头顶上那片星空,时而看看勾着的小指,时而偷看一眼彼此,小小的灵魂里,忽地有了一种心醉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起身离去,这时我才惊觉四周的蟋蟀声喧闹得一塌糊涂。
“对了,紫紫,你还没有告诉我的?”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了“阉”这一个奇怪的词。
姜之月的脚步慢了下来,嗫嚅道:“你,你真的要听啊?”
“是啊,你是女孩子都可以知道,为什么我一个男的不能知道?”
“好吧,你把头凑过来。”姜之月咬着嘴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依言而行,把头侧着,屏息凝神——表示自己业已准备好洗耳恭听的一应条件。
良久,姜之月才伸过头来,她的吐息轻轻,如兰似馨:“……‘阉’就是在男人光着的屁股上写上‘笨猪’两个大字的意思。”
在男人光着的屁股上写“笨猪”两个大字,就是“阉”字的意思?
听上去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可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