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里莎说:小姐,再给满上。
吴有土说:莎莎,你可别闹酒。
天亮说:老实人,太老实了现在就得受苦了。
吴有土说:我妹妹,番罗罗。
描里莎说:你才番罗罗呢。当着自己家的人,你都不来真的?我希望你是一个坦诚的人,痛快的人。我认定只有坦诚痛快的人才是真实的人。小姐,给我们一个人倒上一大杯。哥,你干了这一杯,你要办什么事我都帮你。
天亮说:吴副是个出于公心的人,他主动要拆祖屋,话已经说出去了,你让他往回收,他正坐蜡呢。
描里莎说:这好办,人就要有点痛快劲儿。这样吧,你把这杯干了,祖屋要是非拆不可,我帮你去劝老爸。
王威廉说:莎,你怎么灌你哥呢?
描里莎说:你别管,哥,怎么样?
吴有土说:我就痛快一回
天亮提醒他说:酒话是不算数的。
吴有土点头说:可我不想让莎莎认为我藏假。
小妹灌大哥,吴有土过量了,这是他当了副县长后的唯一的一次。
第二天,描里莎和王威廉在街上溜达。
王威廉说:你昨天晚上犯什么疯?
描里莎不解:怎么啦?
黑色的云头从海上升起来。海岛上的云不是白就是黑,色彩分明,该晴就睛,该雨是雨,就像一个人不会撒谎。
王威廉不断抬头看天上的雨云,一边说:这雨来得好,洗一洗你才会明白,我觉得你哥本质上是个伪君子,喝酒他装蒜,在你们家祖屋的问题上他也装蒜。可你仔细想想,其实他心里明白着呢!他到菲律宾来,谁有钱他就绕着谁转,你有这样一个哥,甭看他是个副县长,你什么也甭想指上他,都是自私的,利用喝酒算计你呢!你一下就上当了。难道你为了保住祖屋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现在他喝了一杯酒,你就拱手出让吗?
描里莎说:哇!威廉,你就认为他的人就这么坏?
王威廉说:你不也认为你哥自私吗?我这么说,你不爱听?
描里莎说:好好,你这么认为也可以。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王威廉说:我看那,那破房子留着也没什么用,拆你就让他拆吧。你是聪明人,我想我们两个的心思是一样的,不让拆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你跟他闹酒有什么意思?在这边应该把他哄好了,祖屋拆可以,可咱们可以向他提条件,让他用补偿的办法要地,现在那边的地皮也挺贵的,这笔账,你得会算。
那边半个天空还是清朗朗的蓝,这边半个天空却全黑掉了,岛国的雨说来就来。雨点一个是一个,尤其是打在街道的砖地上,一点何止是铜钱大。行人纷纷往商店里边跑,街上聚然空阔。雨像乱箭一样射着描里莎,王威廉去拽站着不动的描里莎,描里莎却把他的手甩掉了。
描里莎说:威廉,你真的是这么看我的吗?你现在是在跟我合谋?
王威廉说:怎么啦?
两个人都淋湿了。
描里莎说:你是想让我用这样的方法把我的祖宗八辈都卖掉?王威廉,既然这样,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王威廉一下愣住了。
描里莎把脖子上的金链子揪下来,扔到王威廉的脸上,扭头就走。那是湿淋淋的描里莎,但不是狼狈的描里莎,而是疾走的描里莎。所有的热带树也在风雨中倾斜着,仿佛在陪着描里莎奔跑。
吴有土见描里莎浑身湿透,眼睛有点红,问她:莎莎,我看你样子有点不对,你怎么啦?
描里莎说:我没事。哥,你是不是喝坏了?说着,她的眼泪流下来了。
吴有土问:怎么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描里莎说:我不愿意说,我心里有点乱,你可以不问吗?
两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吴有土说:莎莎你帮我拿一张纸过来,再拿一个本来垫着。
描里莎把纸给他拿过来了。吴有土在那纸上画。
吴有土说:莎莎,我画的是咱老家,咱老家原来很穷,现在正在慢慢富起来,我们正在把原来的农村变成一座城市。我想,原先老爸离开老家,到海外谋生,他在寻找什么?他在找一座城。而现在,那座城不在天涯海角,正从家乡的地底下生长出来,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在那到处都有赤土埔的土地上,建造一座自己的城。
描里莎说:老爸给我说了,在咱们的老家,会出现一座城,而在那城里,有一栋咱们的祖屋。
吴有土说:祖屋在农村,农村家家都有祖屋,如果所有的祖屋都进入城市,城市将寸步难行。
……
张鹄、庄紫玉等十几位侨胞和天亮都坐在沙发里,小姐正给他们送茶。吴有土一边系领带一边往里走,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
吴有土问:今天这么早,你们怎么都来了?
张鹄说:你在菲律宾这几天,该办的事都办了,就剩下一件非办不可的事。
庄紫玉问:你还没有去看你的老父亲吧?
吴有土说:谢谢你们还给我惦着这件事。我已经跟莎莎说了,无论如何,得陪我去看一下老爸。
有人问:听说吴副县长是头一回到菲律宾,几十年没见到老父亲了?
吴有土说:其实我出生在菲律宾,5岁回的国,一段时间关系中断了。
有人说:这么说,你父亲的年纪不小了。听张先生说,你这边有一个老父亲。我说,不管有多忙,你这回一定要去见你父亲。
天亮说:刚来的时候,我就对吴副县长说,这回老父亲是不能不见的,可吴副县长说,因拓宽街道,他同意把祖屋拆掉。这件事,莎莎回去知道了,告诉了他父亲,他父亲很生气。吴副县长发愁,不知怎么给父亲解释。还有,很多侨胞给家乡做了好多好事,吴副县长都想一一拜访一下,就把这事搁后头了。
吴有土说:莎莎说,我得保证不拆祖屋,否则,父亲就不见我。我呢,我有我的难处。
庄紫玉说:这回,不管你老父亲怎么固执,你都应该去看他,你都应该依他。其他的问题回头再慢慢地想办法。
所有的人七嘴八舌的,但意见是一至的,都让吴有土去见老父亲。
描里莎说:我哥刚来的时候,我不想带他去看父亲,他要拆祖屋,父亲一定生气,我也觉得我哥这人挺没劲。不过这几天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我哥这个人还是挺有人味的,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我倒有点向着他了,我可以帮他点忙,但能不能说服父亲,我可不敢担保。
吴有土说:莎莎,谢谢你。
大家都说:那你们快走吧。
描里莎说:是得快走,我父亲不住在马尼拉,他住在树里驳。
所有的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树里驳,太远啦。
张鹄说:下午的飞机,他们去看老父亲,有4个半小时的时间。
描里莎说:路我熟,得走两个小时,在父亲那儿,可以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的车就停在门口。
天亮说:你们快走吧。吴副县长的行李我们会替他收拾的,你们回来就直接奔机场。
车开出马尼拉,一棵棵热带树,一丛丛不知名的花,闪过去闪过去……
吴有土说:莎莎,我觉得这儿很美。
描里莎说:那你也过来住。
吴有土说:我想老爸和你,以后会常来的,我也喜欢咱们老家。我觉得,实现美的过程比美更能打动我的心。是一座城正在我们的手里产生,我正参与建造这座城的全过程。
远远的看见父亲的家了,绿树白墙,吴有土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轮椅里面,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他竟然就是他刚到菲律宾时,在电梯里碰到的那个老人。一个言辞那么激烈而冷淡的老人和一个迫不及待坐轮椅来看他的老人在这一刻融合在一起了。吴有土的眼睛潮湿了。